三
国民党在应对时代的变局时多有失策,王世杰、雷震、陈克文等人私下在日记里多有议及,蒋介石也并非没有洞悉。对于1947年匆忙取消中国民主同盟,国民党内也有不同的意见,1948年1月25日,雷震读到《大公报》上一篇批评政府对付自由分子失策的文章,在日记中写下这段话:
去年宣布民盟为不法时,余再三说明不可,并谓可候岳军回来再说,不料次晨见报已由内政部发言人宣布其非法,此事处置大错。今日民盟完全由共产分子掌握,在香港大肆活动,沈钧儒为主席,章伯钧副之,如不解散,由张澜、黄炎培等主持,则比较稳健也。
不仅处置自由知识分子的决策失当,他们对于乡村问题的严重性向来也不够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说,国民党上层不大留意乡村的困苦。其实,早在1932年茅盾的《春蚕》系列和1934年沈从文的《边城》问世时,中国乡村从北到南就已陷入饥饿、动荡的危机中,只是日本入侵的危机太深重了,压倒了乡村的危机,但是乡村危机的后遗症终究要以某种方式爆发出来的,那就是国民党政权的出局。只是包括蒋介石在内,国民党上层的许多人未能及时明白罢了。我再次想起“上帝的磨子转得很慢,但是磨得很细”这句话,生活还在继续,历史也在继续。
“老通宝”们的命运看上去似乎渺不足道,无关大局,他们病死,还是饿死,不会上报纸新闻,除了他们的亲人,甚至无人为他们的死而哀伤。然而,人命关天,任何一个时代在土地上讨生活的人,他们的生死绝不可以忽视,尤其对掌握了政权的人而言。1930年代中国乡村的苦痛字字如血,潜伏着十几年后局势演变的信号。书斋中的张东荪也许未曾留意到这些线索,但他在思考中国的将来时,曾经设想过士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是以教育为终身职业,实行职业自治的社会主义,就是组织同业公会来自治;二是与农打成一片。即将在他面前展开的历史是,那在战场上锐不可当取代国民党的力量,走的似乎正好是后面一途。当然,他想象中的“与农打成一片”并不是这样的。老实说,他对乡村的苦难了解甚少,怎样“与农打成一片”他也没有提出具体的思路和方案。曾与他同在民盟的梁漱溟在乡村建设上有十年以上的实践,而且有系统的理论表述,这些静悄悄的努力不幸被日本入侵中断。晏阳初在河北定县、梁漱溟在山东邹平……这些知识分子迈出的脚步,已超越“书斋中的革命”,直接通往乡间地头,无疑他们也是“足为这样的文明之托命者”,只是历史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