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身上的暴戾(2)

爱好声浪和爱好鼓掌一样,都衍生于高度集群化,都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一个真实的自我。

有个同学告诉我,她其实很想上来读诗,但是她决定不读,也不会在课上说出自己心里的很多想法,虽然很想说,她怕被班上同学认为怪诞出风头,怕因此被孤立,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下面听,这样更安全。希望被电声覆盖和深怕被众人孤立,同样来自隐形的暴戾,它无形地蔓延,成为潜行于众人之间的暗规则,有人敢大胆地说自己的意见,而另一些可能一生都不敢,这些被压抑的群体留滞在大学的边缘,灰蒙蒙的一团背景。

和2011级新生交谈后,我问同样被请来参加新生见面会的大三学生尹泽淞:他们能听进去吗?他说不能,必须得自己体会,然后一点点悟出来,现在是听不进去的。

3.大学里的讲座

高等学府里少不得的重要部分是各种讲座。诗人于坚和小说家麦家都曾经问过我:现在的大学生怎么了,去大学办讲座,完全得不到应有的反馈,很失望。起初的几年,我有和他们一样的困惑,直到教书到第七年,才觉得能相对客观地回答这问题了。

讲座和上课的区别,前者是临时拉来一伙人,往往是低年级的学生,讲座者要涉及什么内容他们完全不知道,对讲座内容很可能全无兴趣,选他们的主要动机是刚出中学校门不久,叛逆性辨识性最低,最方便被拉去充位置,最容易鼓动拍巴掌。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头,一喊一群,人戳在那儿,心不知在哪儿。500人的场地,拉几个班,凑满人数,不至于稀稀落落地冷场,使台上人的颜面不好看。

被拉去听讲座的和去听课的区别,在于讲座没预热,听众完全被动,心是凉的,讲的人和听的人同时感觉不好,当然很难有好的回应和交流。

多年来,我们的学生已经练就了最强大的消极的应对系统,他们内心封闭性好得很,这时候,很多讲座对于他们就是硬暴戾或软暴戾。不只是讲座,凡让他被迫接受的东西,推介灌输给他的,你有多大的强制性,他就有多大的排他性,强加和对抗成正比。他自我保护地关闭感知系统,你用明暴戾对他,他用暗暴戾对你,不过各运用不同的暴戾而已。

有个同学偶然和我说起,前一天她去参加一个校内报告会,负责给大会拍照:听众都是咱的新生,还有人站着听,好假呀,是个企业家捐款的会,现场一位领导一激动自己讲了半小时,学生在下面实在受不了了,开始鼓掌。本来嘛,新生就是干这个的,脏活儿累活儿没趣的活儿,老老实实地听呗,咱们的新生真不错啊,只要领导一张嘴他们就鼓掌,一张嘴又鼓掌。那领导居然没感觉,他怎么那么不懂呢,讲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全是假话,还跟真的似的,学生当然要哄他。最后还是那个企业家明白,轮到他发言,他居然表扬了咱们学生,说同学们敢于用鼓掌表达自己的不耐烦,后来说一句散会,轰地一下子全散了。

我们都知道,弱小的生命理应更多地得到珍惜爱护,他们也会自觉地把自己受到的礼遇传递给下一代。可现实完全背离这最简单的理念。讲过新生报告会,这位同学告诉我,她原来不这样,原来是很热心的人,到高中时候才顿悟了,不再把什么事情都想明白,那样会更痛苦,人就要这么糊糊涂涂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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