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爱情(12)

这里的黛玉已然迷失了本性,所以她才笑着去找宝二爷,笑着问“宝二爷在家么?”进得屋来,她看到的也是一个“嘻嘻傻笑”的宝玉,她也回之以笑:

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无推让,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忽听林黛玉说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袭人紫鹃两个吓得面目改色,边忙用语言来岔。两个却又不答言,仍旧傻笑起来。

当黛玉站起来的时候,仍然“瞅着宝玉只管笑,只管点头”,要回去时,“便回身笑着出来了”,也不用丫头们搀扶,“自己走得比往常飞快”。这里三番五次写到林黛玉的笑,这的确是反常的表现。此乃大悲大痛,也是大痴,此时无以表现,只好以“笑”出之。这是她向世人表示:我已经极度地失望了,当苦心经营的“爱情”像风一般飘去,像水一样流走,像花一样零落,像泪一样干涸,把我与这世界维系在一起的那根线已经断了。我将像那断线的骨瘦如柴、身无长物的风筝一样,飘向天际,重回灵河边的三生石畔,再化身为一棵小草。她用“笑”悲悼自己,也用“笑”把那痛苦的爱情埋葬掉。

黛玉在泪尽之时,是以笑向她前世的恩人告别。她对宝玉没有什么怨尤,宝玉给了她作为人的深刻的人生体验,那体验是丰富多彩的:她体验到了常常有一股温馨的感情掠过心头,使她那颗少女的心躁动不安,甜蜜而又忧伤,痛苦而又适意;她的心房微颤着,等待着这股如风般的感情的亲吻抚慰;她也体验到了一种酸涩的感情,那往往是自己无事生非的时候,这时当然是痛苦的,然而每当黎明之后,那痛苦就会被无声的长夜带走,旭日临窗,一切美好的希望又在心田萌发了怡人的新绿;她浸淫在美好的诗情当中,曾以诗哭过,曾以诗笑过,曾以诗剖白心迹,曾以诗寻找知音,每一首诗的文字,就像蹁跹飞翔的彩蝶,从她心头的草野飞出,黛玉为蝴蝶乎?蝴蝶为黛玉乎?她也像庄子一样,分不清自己与蝴蝶的界限了!而今,欢乐也好,痛苦也罢,随着黛玉“还泪”之旅的即将结束,也都将像春风春雨一样,眨眼无迹可寻,这真是人生之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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