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痛苦配不上我(3)

接下来,苏珊想的全是病好以后的事情。上帝如果再假她以时间,她要把心里想做还没有来得及去做的事情做完。42岁,是到了中年,应该开始做减法了。苏珊希望把留在抽屉里、电脑里的那些札记完成。语言是她的信仰,除此之外,她还要创造新的体验。她似乎已经体验了很多,17岁上大学时就与28岁的教授菲利普结婚,18岁生下儿子里夫。28岁离婚。经历过异性之爱,也经历过同性之恋,还有就是这该死的疾病。上帝为什么要对她施以如此的惩罚?她招谁惹谁了?她的大脑只为意义和问题而跳跃。她原本可以做得很多,现在只能做到尽量。上帝对智者有多大的戏弄啊。她不甘被攫。

如果当自己把在世应该担当的使命都完成,那么,便可以无怨无悔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在治疗和康复的那段时间,苏珊听到了至少两个不好的消息。一个是美国著名批评家特里休70岁就去世了,另一个是德国女性思想家,她很敬重的汉娜·阿伦特69岁去世了。1975年12月4日的一天,阿伦特在与朋友聊天时,突发心脏病而死。苏珊非常敬佩阿伦特,阿伦特的理性、睿智、果断,是世界的财富,她也为女界赢得了尊严与光荣。

苏珊止不住心头的凄凉。思想界朋友的凋零,让她有了一种孤儿的感觉。她实在弄不明白,生活中那些糟糕透顶的事情为什么不打招呼就突如其来?她看过卡内蒂写的一个剧本,假定所有的人做事情时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小饰盒,上面标明自己的卒年。这里表达的意思是,知道自己的死期会把自己变成等死一般。卡内蒂惧怕死亡,苏珊也是。16岁那年她还是芝加哥大学的一名学生时,她就说:“甚至都无法想象哪天自己就不再活着。即使接受了那么多痛苦。”苏珊极其热爱生命,活下去,成为她的太阳和宗教。

她躺在床上,手抚着自己结疤的干瘪的胸脯,禁不住黯然神伤。她想找一下自己得这病的原因。为什么会得这病?她想起不久前去世的特里休教授,听说他长年不与妻子同房。是否很少的性爱导致激素分泌无从排泄,内分泌失调而得了这病?

苏珊从来不回避性爱、情欲这些敏感话题。在她看来,血是第一等的智慧,是最初和最终的真理。一般人看它,会认为它不洁、邪恶、罪感;对于写作者,它却是催生语言的酵母,是起兴语言的助力与道路。如果一个写作者去宴享它,绝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语言。语言的内壳很难敲击,必须借助于色情柔软如水的力量。这些,不写作的人怎么能懂得其中的奥秘?

美好的性爱当然十分重要,可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懊丧起来。这事太不容易了,尤其从异性那里。放眼望去,并没有让自己沉醉迷恋的男人。自己何尝不想有美好的异性之爱,在那纯正的快感里,女人生命的活力又飞扬起来。在销魂、缱绻的光影里,致幻中有泼墨般的挥洒,让身体内部带着风铃清脆的声响,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席卷,将颓靡、消沉、衰老全部赶跑。在纯正的快感里,女人说,这是比吃任何营养品都管用的啊。你看她嫣红的面颊,熠熠的双眸,愉快的笑靥,都发自真心。喜悦、健康、活力都可以因此被带出。当枯涸的河床注满了漾漾春水,女人会很少生病,也会推迟或避免更年期的到来。她甚至不会因此承受心悸、盗汗、失眠、焦虑、发胖的煎熬。她不会有颓势,更不会有这该死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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