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痛苦配不上我(2)

一、1975年的病

苏珊·桑塔格从医院走出来。

这是1976年的2月,天仍然冷。她身穿貂皮大衣,高统皮鞋,挺拔而坚定地走在纽约的街头,看上去依然时髦、前卫。她走路时步履快捷。只是,她的眉峰有些紧蹙,两只大眼睛也更显深邃峻冷,有一种穿越亘古人生的透彻。她面容周正,下巴开阔,有立体感;只是双腮有些单薄,但还没有凹进去。她黑头发黑眼睛,长得很酷,有某种拜占庭女子的风韵。

这是苏珊患了乳腺癌并做完手术出院以后的那一刻,她的确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她出院了,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发誓绝不能让自己陷进消极、颓靡的情绪里。女人装饰美丽,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她这样的人,怎能轻易被打败呢!

风吹来了,她把上衣领口裹紧了些。

她自己招手喊出租车。她不想惊动任何人。

回到位于河滨大道340号的公寓,她把落地玻璃的窗帘拉开,阳光像金灿灿的花朵一样一下子盛开满屋。

过了许多个月的医院生活,在经历了种种诊断、等待、恐惧、手术、化疗、疼痛等折磨以后,现在她终于可以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了。她想有几天的时间独处。独处的自己,可以好好想想今后该做什么。她要找到感觉,有了感觉,就有力量了。

躺在床上,她回忆起几个月前的情形,有一股子寒意还在她脊骨后窜动。1975年夏秋之季,她觉得乳房肿胀着疼。到医院原本是做常规检查,谁知却被查出是乳腺癌晚期,并且已经扩散到17个淋巴结了。

苏珊是何等敏感的人哪。她从医生们凝重的神情中猜测自己病得不轻。她躺在美国纽约的斯隆———凯特琳纪念中心医院,心想,这玩笑真是开大了,死神向她招手的时间太早了,自己怎么可能得绝症呢!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她不甘心就这么撒手而去,她拒不承认自己的病是无望的。她认为自己的精神太强大,意志太柔韧。一般的人会被规律收走,而自己绝对是个例外。

她做了根治性的乳房切除手术。

她的主治医生卡恩根本就没指望苏珊可以活下来,但她却超乎常规地活下来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苏珊可以写日记了。她在日记中记下自己的心情:“匕首就插在我的梦的尽头。我睡不了多少觉……我病了,也许看不好了。”

她再坚强,也有虚弱、无助的时候。她有时会想:“活到一定时候,每个人都要死的。”

稍微好一些,她就尽快驱散这种悲观情绪,她认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好42岁就死。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伤口在愈合,生的欲望又回来了。

医生们对她进行检查,完了以后离开病房,他们止不住地点头,十分惊讶这个女人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量。她在创造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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