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4)

一年后的一天,老李和往常一样,坐班车、沏浓茶、看报纸、做午饭。中午全库检组的人都挤在了小北屋一张破写字台的边上,还有检修组的几个姑娘,桌子上随便铺了点报纸,报纸上有老李带的菜,有震平、振丽从食堂打回来的菜,其他人也都把自己的饭菜摆在了桌上,兴旺骑摩托车去东门外的小卖铺买回来了两箱啤酒。

老李一口口喝酒也不抬眼,大家说干杯他就跟着干,完全不像以往推推让让的矫情劲儿,兴旺拉着小任语重心长地追忆这三年的往昔,几乎滴酒不沾的震平和振丽在一旁梨花带雨地喝,还有老赵、大刘、王师傅……那天的酒,一直喝到了下午四点多,误了老李的午觉也误了他雷打不动的泡澡时间。大家站在工区楼外送小任的时候,老李根本就没有出门,他听见兴旺在门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大喊:“写信啊!来电话啊!别变成大学生就不理我们了啊!”小任在半工半读的第二年,向单位申请了停薪留职,他没有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晋升、赶考、毕业、提干,一路飙红高升,这可能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个下午老李一直在小北屋仔细地收拾满桌满地的狼藉,极为缓慢地打扫着、擦拭着,险些误了回家的班车。

凤凰城最中心的位置终于有了初见规模的大厦高楼以及蓄势待发的鳞次栉比,稍显倦怠之气的百货大楼也成了四郊五县的乡亲们进城一日游的首选地,当年耸入云天的抗震纪念碑也被周边的高楼大厦遮挡得没了半点阳光。隐蔽在大楼后面住宅小区浓密树荫里的小路上,散落着几个卖电话卡的小贩。这两年他们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大家都在用网络通讯,也只剩下一些固定的老顾客偶尔来买张卡,一般都是不太会上网的老头或者老太太给在外地的子女打电话用。树荫下,一个年轻人站在小路拐角处,正向一个卖卡的妇女打听从前这里周末邮票市场的事。女人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说:“你多少年没来过了吧,几年前就没啦,现在的人都炒房子了,谁还有心思集邮票啊?”“那您知道以前就在这个位置,总有一个胖胖的老头来摆摊儿吗?姓李的!”“死啦,听说是心脏病去世的,早就不在了!”

树影斑驳之下的年轻人蹲在街角,拼命回想那些年的场景,他记起临行前的夜晚空旷寂寥的工厂,偶尔有一辆绿色或蓝色的火车头贴合着轨道缓慢地行进而来,司机短促有力地鸣笛,像是生怕惊扰周边居民楼里熟睡的人,他毫无困意地拿着维修记录本坐在工区楼门口的路边抽烟,等着下一辆夜班车驶入检测区域。检测完毕,空荡荡的驾驶室里,他坐在司机的驾驶位置上,看着眼前一条条陌生又熟悉的铁轨愣愣地发呆。好像很多十九岁那一年发生过的事情都被他忘记了,好像他不曾有过困兽般煎熬度日的生活,好像他并未在醉酒后晃晃悠悠地骑车大声唱着歌回家,好像他始终没有听见临走那天中午渐渐消失在火车鸣笛里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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