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先生1987年10月3日在台湾病逝的消息,震惊了大陆文坛。这不仅由于梁先生是一位有影响的作家,更由于他的那颗始终不渝的“北京心”。他原拟次年偕夫人韩菁清一道回大陆,经北京,探亲访友。他离开故园北京将近40年了。40年,是一个多么漫长的岁月!然而北京时常在他的梦中,北京时刻在他的心中。北京有他的亲人,有他的骨肉同胞,有他的同窗好友,有他的青年时代的许许多多的朋友。他深深地思念北京。
在北京,我曾有幸接触过梁先生的长女梁文茜,她是北京一位出色的律师。1949年后,由于大家理解的缘由,海峡两岸信息隔断,父女天各一方,思念情深,痛苦异常。后来,情况稍有松动,1971年夏天,父女二人便急切相约在美国会面。那是一场感人的情景。梁文茜给他父亲捎去了北京东城内务部街梁先生故居四合院里枣树上的大红枣。先生爱不释手,老泪纵横。事后,梁实秋先生将这颗红枣带回台湾,浸泡于玻璃杯中,供奉案头,足见其思乡之情深!我还见到梁先生在他台湾寓中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昂首站在一幅北京故居图画之前,遥望着远方。他在遥望着哪里呢?——自然是北京。他多么想早早地返回故都,再好好地看看北京,看看那座他日思夜梦的故园四合院,看看许许多多他苦苦思念的老朋友们。
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不可能了,因此,他的突然去世,不仅使台北的亲友们,也使远在北京的亲友们十分悲痛,十分惋惜。
冰心便是这痛惜者中的一位。这位当时已是87岁高龄的老人,由于失去老朋友,竟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连续写了两篇悼念文字。一篇是《悼念梁实秋先生》,发表在《人民日报》;一篇是《忆实秋》,刊登在上海《文汇报》。看得出,两篇文章冰心均是和泪而作。
冰心老人第二篇文章脱稿时,我正好去看望她,因而我成为这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我被这两位文学前辈的友情深深感动。许是冰心老人刚刚完成这篇悼念文字,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她这才给我详尽讲述了她和梁实秋先生的相遇、相交到相知的漫长的故事……
原来梁实秋是吴文藻在清华学校的同班同学。
1923年,在赴美留学的途中,梁实秋与冰心在杰克逊总统号的甲板上不期而遇,介绍人是作家许地山。当时,两人寒暄一阵之后,梁实秋问冰心:
“您到美国修习什么?”
冰心答曰“文学。”
“您修习什么?”她反问。
梁实秋答“文学批评。”
就在这之前,冰心的新诗《繁星》、《春水》在北京《晨报》副刊发表后,风靡一时。梁实秋在《创造周报》第102期(1923)上刚好写过一篇文章:《繁星与春水》。那时两人尚未谋面,不想如今碰巧在船上相遇。在海船上摇晃了十几天,许地山、顾一樵、梁实秋、谢冰心几个都不晕船,便兴致勃勃地在船上办了一份文学壁报叫《海啸》,张贴在客舱入口处,招来了不少旅客观看,后来他们选了14篇作品,送给国内的《小说月报》,作为一个《海啸》专辑,发表在第11期上。期中有冰心的诗三首:《乡愁》、《惆怅》、《纸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