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酒地 3

熏腊肉的时候,火庐中几乎都有老人在,一边取暖,一边照料调节火候,如果火焰上来了,就再加些锯雪,把火舌压下去,烟雾照样融融逸气。烟火就这样缠缠绵绵,我总觉得熏腊肉是一场恋爱,一场故乡人和习俗的爱恋,半明半暗,半遮半掩,需要时间的浸淫,而且谈出个缠绵悱恻,烟雾就是缠绵悱恻的。一直到大雪,水落石出,腊肉香香喷喷,可以上餐桌打牙祭了。爱情的主角从梦中幡然醒悟过来,可以吃到来年。

熏好的腊肉未取出火庐时黑黢黢的,油渍欲滴,面相不好。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它的钟爱。一般腊肉会一直挂在庐内,想吃就取下一块,其余的会一直等到正月过去,老人们灭了烟火,渐渐走出火庐到屋外晒晒春日的阳光,人们就会把它们从挂钩取下,用热水洗干净表面的油腻和尘灰,在暖洋洋的好日光下晒干,逼出肉内仅存不多的水分,在放置通风之处,一直可以吃到夏天也不会变味。

还有一种人家,会把熏肉的过程变得更像艺术——肉腌好取出缸时,在其表面抹上一层厚厚的锯雪,再挂到屋外晾晒几日,等水分渐干时,那层锯雪就会紧紧黏附在肉壁,不肯脱落。这样的好处是在烟熏之后,肉的表皮不会变黑,热水一洗,漏出黄澄澄的好颜色,泻出了一片上好风光。我以为这样的人家是在作画,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意在笔先。“意在笔先”这个词让我觉得得意了。这种做法是阳春白雪,而黑黢黢的腊肉就是下里巴人。萍乡人似乎更多的喜欢后者,大众的,世俗的,在民间的生命力更持久。

我们家的熏制过程没有这么诗情画意,但也不乏风情。我喜欢隆冬的夜晚,一家人围在火炉边,家长里短。妈妈把我搂在怀里。屋顶上挂着风声雨声。如果是有雪,可以听见积雪折断后院树枝的声音。我特别喜欢雪籽滴落在屋顶黛瓦上的动静,是欢喜得不行。因为雪籽过后,往往有瑞雪纷飞,大雪是我整个童年的梦境。我仰头看着火庐里的明瓦,希望看到一些飞雪预来的天机,但明瓦也如屋顶的夜色一样黑乎乎的,看不清天空和雪籽的滴落。看不清也好,它给了我更多想象的灵感,灵感多好啊,缺乏灵感,永远不会激发创造,于艺术、于生活都如此,于治国、于安邦也如此,灵感是保持生命力持久旺盛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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