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顶滚雪球也是件快意的事。雪球飞泻而下,气势非凡,像一个虎气生生的书者,独坐明月之下,忽然长啸下山,平步青云。怀素和张旭均是老虎,他们在溶溶宣纸之上,奔跑或伫立。雪球越滚越大,一个接着一个在山下的石头或树干上撞得粉碎。有时候,我或许会去看一看树干下有没有一只撞晕的野兔。兔子失足的概率实在太小了,那个守株的古人真是好福气,这样的概率差不多应该是千年等一回吧,他在书间大概已经等过千年了。机会需要缘分,强求不来,求是看中,太看中就要被机会支配。
好机缘其实一次便够了。
雪后,我和哥哥们将那些大大小小被炭火熏得漆黑的钢筋锅抱到雪地间,用雪擦洗,也是雪耻,耻的是顽固的污渍。雪似乎有神奇的效果,往往能把锅擦得锃亮,雪柔软的身体总能融化坚硬的污迹,最后化水而去。记得每次都是仕新大哥擦得最为干净,闪闪锃亮。擦完,我们的双手往往冻得紫红紫红,连头皮都生痛了,放在嘴前连连呵气也不管用。母亲笑着说:“烤火去吧。”这种天气手脚会生冻疮,红红硬硬,隔着袜子手套的又痒又疼。我们有个好办法治它,烤火时,把生萝卜切成丁,拿根竹签插着在火苗上烤,烤到萝卜冒白汽时,捂在冻疮上烫烫,往往烫到龇牙咧嘴,哇哇直叫……
关于雪的回忆总是无尽畅快的。
我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在雪里行走,仿佛走在自己的前生里,身体越发的轻,如悬在白居易笔端的一滴淡墨,或是张岱的,或是李流芳的。我钟情于这样的形容。只是如今做梦的功能越来越弱了,梦间很少再有漫天皆白的天空绿幽幽的稻田和旷阔的星空了。做不了梦,就去寻梦,至少从一杯新茶中品味春日田野的功能和幸存。读李流芳《云栖春雪跋》:
时已二月,大雪盈尺。出赤山步,一路琼枝玉干,披拂照曜。望江南诸山,皑皑云端,尤是可爱。
又见《题雪山图》:
甲子嘉平九日大雪,泊舟阊门,作此图。忆往岁在西湖遇雪,雪后两山出云,上下一白,不辨其为云为雪也。余画时目中有雪,而意中有云,观者指为云山图,不知乃画雪山耳。放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