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地望着他肩头的红,心里很羡慕。老汉在人流里显得很特别,像尘世间一个简单而幸福的符号。他走到梧桐树下的阴影里歇会儿气,把狼牙棒换到了另一边的肩膀。这时他不曾发现身后跟随了一个好事的少年,少年趁他换肩时,伸手拈花,拔下一根,拔腿就跑。行人们笑了起来,老汉发现了异样,回头望见一串鲜红的葫芦在人群中穿插地跑动着。
老汉杂草从生的脸涨得绯红,这是一种尴尬的颜色,像七八十年代,女人们的花棉裤。他紧追了上去,巷子里的人实在太多,他一边怕碰到行人,一边又怕肩头的葫芦掉落,其实主要还是害怕葫芦掉,身形更加笨拙好笑。人一旦有了负担,是永远都无法迈开灵动的步子的,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
追出去一会儿,他气喘吁吁,那个强盗一样的孩子早已不见踪影,他骂道:“洋火盒子装的!”这句话是他学萍乡人的,他可能觉得骂人也要入乡随俗才过瘾。“洋火盒子”是火柴盒,意思是人死了烧成灰装在火柴盒间,故乡骂人的话简直是诗歌。行人们的笑声更大了,几乎都要赶上欢呼雀跃了,他的脸也更加尴尬地红了。
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只好转过身来,心怀忐忑,一路走着一路回头盼顾,他的面色愈发的杂草丛生。一个强盗的孩子,倒像一首有别传统的诗歌,在一个午后,闪烁着欢快而湿润的红光。巷间的粉墙越发的白,晒不到阳光的一面比有光的一面更加耐看,是越发内敛的白,拉长身影的电线杆的影子、行人的影子、自行车的影子、垂尘的屋檐的影子,都消失在这越发内敛的白间。
有时候粉墙上会出现一些字画,比如“李某某是胡汉三,王某某是白骨精”,字写得歪歪扭扭反而觉得更加有趣。那时候我们老看《闪闪的红星》、《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之类的电影或是电视,认定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就是胡汉三,最阴险的人肯定阴不过白骨精。现在的新潮女性统统被称为“白骨精”,确实是时髦的称赞,如果倒退二十年,不知道这些风华正茂的女生们到底是得罪了谁?这些字出现一两天后,在它们的下方又出现了一行墨色新鲜的字:“骂李某某是胡汉三的人是胡汉三,骂王某某是白骨精的人是白骨精。”这样下来,让我们常常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胡汉三,谁是白骨精了。歪歪扭扭的字在斑斑驳驳的粉墙上是从老照片里跳出来的颜色,等到被骂的人长成了青年,它们还在墙壁上恶迹斑斑地打着架,几乎都要骑到黛瓦压着的墙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