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读书何以有用 1

序一 读书何以有用

梁文道

为了显示读书有用,我们这群香港爱书人无所不用其极。例如办读书杂志,每期专题都要尽量配合社会趋势和流行话题。地震来了,想也不用想,当然得做和灾难有关的题目,介绍些有关灾难的必读巨作,好让大家发现原来连天灾这么厉害也逃不出书的手掌心。

这种介绍书的文章有点像现在香港中学生很流行的通识育功课,总是照时事填充一份很“多角度思考”很有内容的报告出来。一弄不好,所谓的“多角度思考”其实就是一堆观点和数据的罗列;而那些观点和资料,不消说,全部来自互联网 。如果有机会看这些功课,你大概会以为学生全在互相抄袭,因为里头引用的数据都很像。其实不是的,这只是懒惰的结果。我们在Google搜索一个关键词, 头两页出现的网页链接就是功课“多元”观点的来源了。

更常见的问题出在这些功课的结构上。一篇东西有不同甚至彼此矛盾的论点不一定就能显示你懂得“多角度思考”,假如没有一套逻辑清晰的架构安放它们的话;这便只能叫做混乱,或者“短路”。同样的道理,材料再五花八门,假如不知简繁轻重,看到什么就丢什么进去,那就叫做垃圾堆填,而不是信息完备。

台湾出版奇才詹宏志纵跨纸媒网络两世代,他当然喜欢而且擅用互联网时代带来的无限知识宝库,但是处理如斯庞大信息量的方法与能力,他得承认还是来自阅读。读书和上网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自成架构,每一本书的有限恰恰就是一套结构的显现。在网上搜寻古罗马的材料,可以是趟漫无边际的追逐;在一本罗马史书中得到的,则是行程有始有终,景点也布置得站站分明的旅行。我甚至以为,一个经过充分阅读训练的人,就算上网搜集资料也能分外地得心应手。

这或许是老一辈人的想法。尤其干传媒这行,真得有三头六臂的功夫,遇到任何事件,都要即刻为它联想出各式各样的关联,使之立体,让它丰满。所以香港有不少传媒前辈都是深藏不露的杂学家,平常写报道下标题看似风平浪静,肚子里的墨水却如海潮汹涌。而叶辉正是这等人物,三十多年来从体育记者做到报社社长;细致的专访,耸动的头条,他都优而为之。另一方面,他又分裂出好几个笔名,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办文化刊物,而且提携后进,成为香港文坛年轻人心目中的大长老。许多文艺青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畅销大报的社长到底是怎样在审理完杀人放火的消息之后,又回到家中平心静气地埋首攻读齐泽克;又如何可能在夜半为艺人裸照配上香艳刺激的标题之后,复于清晨吟诗一首以和他心爱的保罗·策兰?这简直就像机器猫小叮当在两个世界中间开了一扇任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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