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不是想把道德凌驾于审美之上,也不是在指责“暴力美学”。我想说的是,技术往往能重构道德情境,让我们直面全新的道德抉择。把战争变得像CS游戏一样轻松的技术,把恒星毁灭简化成投掷“小纸条”一样随意的技术,都卸载了我们的道德负担。这就是技术的魔力。
“AK-47之父”卡拉什尼科夫说过一句著名的话:枪械无罪,有罪的是扣动扳机的人。这句话成了反控枪组织的口号,也是技术中性论者的经典理论。
可是,枪怎么可能与价值无涉呢?枪不像树木一样,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也不像石头一样,是从路边捡回来。枪是人为之物,是带着目的被生产出来的。人类造枪,就是为了射杀。
《三体》描写了很多围绕新技术所展开的观念碰撞,如思想钢印、光速飞船、黑域计划等,这些技术进步都为人性搭建了新的舞台,也为人性提出了新的难题。比如“冬眠”技术,能够将人体冷冻保存,从而实现人类在时间上的直立行走。刘慈欣说道:“一项新技术,如果从社会学角度看可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但当这项新技术在孕育中或刚出生时,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来审视。”“冬眠”技术本来只是要为绝症病人提供一个去到未来的治愈机会,但产业化之后,就会彻底改变人类文明的面貌。比如,如果人们认定社会是在不断进步的,那很少会有人愿意留在现在。而有钱人可以去到未来的天堂,没钱人则只能灰头土脸地留在现在,为前者建设天堂。甚至,如果人类在未来能够长生不老的话,那么有钱人和没钱人在死亡面前都不平等了。
其实,“冬眠”技术还能造成另一个后果,就是代际关系和人伦秩序的混乱。史强在一次短暂“冬眠”后,与儿子重逢的场景是这样的:
“爸,算起来我现在只比你小五岁了。”史晓明说,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
“还不错,小子,我他妈真怕一个白胡子老头叫我爹呢。”史强大笑着说,然后把罗辑介绍给儿子。
当很多人随着岁月老去、逝去之后,屡次进入“冬眠”的程心却还停留在三十几岁的年纪,虽然书中没有展开描写,但我们尽可想象她的伦理观念会发生什么变化。
不要以为这种技术只存在于科幻小说中,二零一五年五月有新闻爆出,《三体》的编审、一位重庆籍女作家决定冷冻遗体,等待五十年后复活。上面说到的伦理难题将扑面而来。
简单总结一下前文:说科学是中性的尤可商量,但很难说技术是中性的,因为:一,技术并不是不具有价值属性,相反,它在诞生之初就是价值渗透的;二,技术能重构道德情境,屏蔽我们的道理判断,或为我们提出新的道德难题。比如枪的例子,发明枪就是为了杀人,不管杀人是正向价值还是负向价值,都不能说是中性的。同时,比起没有枪的人来说,拿到枪的人,心理上肯定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他会倾向于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处理矛盾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