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西泠印社,在观乐楼中,我脑海中反复斟酌,吴昌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他留下的一张照片来看,一个胖乎乎的老头,面目圆润,气定神闲,目光飘向斜方,袒露出谦谦君子之风,但压不住那股豪迈之气和狂傲之气,那股气从寂静的空间猛然跃起,旋转在观乐楼偌大的空间中。
中国古代讲究的是文如其人,不像现在人品和文品是可以分离的。人品是衡量古代文人最重要的杠杆,秦桧、严嵩、阮大铖等人都是时代书家,由于人格的堕落,他们的书法被历史所遗弃。吴昌硕饱有浩然之气,他的一生守节气,有骨气,讲正气。画如其人,他始终将这股气贯穿于书画中,一打开画卷,这气浪迎面而来,这股气掷地有声。让我们不得不感叹,他的为人与为艺居然保持着如此高度地一致。
56岁的高龄被提拔到江苏安东县令的领导岗位上,对于历经官场旋涡和游艺生涯的晚清秀才,这已经是越级破格重用了。我想,吴昌硕也是满怀信心地端坐在高堂上,心中把持着明镜,立志要在辖区内干出一番令乡里称颂的业绩来。他在任上的遭遇我们没有必要再去猜测,仅仅一个月,吴昌硕便在主政一县的官位上看清、看穿、看透了许多事物。
当吴昌硕抬起头来再仰望“明镜高悬”的牌匾时,他只看到一片茫茫无期的黑暗世界,到处是明争暗斗,到处是藏污纳垢,在这个腐朽透顶的王朝中哪里还有他期待的公平和正义,哪里还有他的栖身之所。那块牌匾照不亮这个世界,却照亮了他的灵与肉。理想和现实两相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他不具备力挽狂澜的政治能力,无力纠正这个世界,也不想屈从这个世界,为保持着自己的节气,他留下“官田种秫不足求”作答,仰天长笑出门去,昂首挺胸地离开官场门墙。由此,自号“一月安东令”。既然不能做一个有为的官宦为国家为百姓谋福祉,遂居其次,把平生所学之问,忧患的家国情怀,郁郁不得志的人生境遇,用艺术的方式表现出来,再造一个充满正气的艺术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