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缶翁——访吴昌硕“西泠印社”(5)

吴昌硕曾自诩:“三十学诗五十学画”。大多数的终身习画者一般只能够成为画匠,成名家巨匠者凤毛麟角,而五十学画便傲视海内,这绝对是不世出的绝代天骄,翻遍二十五史也难觅一二。

初见任伯年,吴昌硕尚无画名,他欲拜任伯年为师。不知道他是天赋使然,悟静通彻,还是曾有过悬梁刺股般地苦练经历,他的那一支笔如同一只造物者的手,唰唰几笔,人是人,物是物,有着临渊画鱼的真切,反正他的画一出手便技惊四座,连任伯年也惊骇不已,赶紧作揖,说你可以成为我的师傅了。

吴昌硕的学画也是一路攀爬的过程。他性格坦荡,谦虚好学,博采众长。从初师开始,学得神似,学得神化,学得神到。到后来,他一出手,像徐渭,像八大山人,像石涛,像板桥。或者一挥笔,自己就是徐渭,就是八大山人,就是石涛,就是板桥,就是自己一切师傅的总和。

清代在高压民族政策下,国画仿古风盛行,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状态,反映出画家茫然无期的人生观,焦苦、痴狂、阴郁。吴昌硕的画一反常态,有佛的禅境,有道的旷达,有儒家的伸缩,显现出阔大的气魄和神韵,让人为之一振,陡然唤醒了晚清昏昏然的画风。他的画虽然是商业画,却是实实在在的金枝玉叶,扫除了商业画作的浮华和刻板,有一种由内向外吐露的清净。

平庸者的画可以把山水画得死气沉沉,花鸟一片陈腔滥调,而一个优秀的画家正好将一切相反陈述,将蕴藏的意境和潜力用笔力挖掘而出。他的画从定式中跳出,作品凸显独立的精神状态,以浓艳热烈的色调打破了黑白水墨或者淡雅颜色为主基调的文人画格式,生命的韵律由矜持走向明烈,由黑白向彩色狂奔!他对病态的事物没有夸大,而以丑美相间,木讷与灵动,新鲜与枯死,在同一画面上出现,悄无声息却热闹非凡。

品他的每一幅画,笔墨淋漓,音韵翻滚,我们都能既读到局部的意蕴又读到全局的精神,往往各个关联之间疏通贯汇,总能小中见大,这是书画的至高境界。几株花草让人领略一园之香,几片残荷让人读透荷塘衰败,几只鸟鸣让人领略森林的气象。一个人的艺术成就达到了令人朝拜的程度,艺术就是宗教。吴昌硕的画风开时代的先河,时人学习他的画风简直到了趋之若鹜的地步。

吴昌硕的画功皆源自印功,得益于他长期对石鼓文书法的刻苦研习。清中晚期碑帖学、金石画风逐渐兴盛,吴昌硕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历练自己,掌握了全面的知识,提升了自己的学养,为他日后的爆发积聚了充分的能量。用他自己的话说:“予少好篆刻,自少至老,与印不一日离,稍知其源流正变。”

进入古稀之年,吴昌硕执掌了海派门第,他的画艺也达到了巅峰,吴昌硕当时的润格也是沪上最高:堂匾三十两;楹联三尺六两、八尺八两;横直整幅三尺十八两,四尺三十两,山水视花卉例加三倍;刻字每字四两……当时每两为银圆一圆四角,同为文化名流的北大校长蔡元培每月收入为六百银圆,而一介布衣的吴昌硕收入远非正部级的蔡元培可及。在吴昌硕的推动下,古代国画向现代国画转型,他正是这个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是继承,更是开山鼻祖,一拳打破古今,成为现代国画的奠基人,引领了那个时代的艺术狂飙,使得清末民初的海派成为美术历史上的激情篇章。

也应该看到,吴昌硕的画也存在明显的糟粕。由于早年执着于仕途,屡次失败后,曾矫枉过正地强调野逸气息,使有的画作流于江湖气;后来为了卖画求生而讲究商业化,部分作品成为应景之作而降低了艺术格调;将金石高古浓烈地揉入书画,则显得过分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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