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以色列时,露露小姐和她妈妈几乎每天发信息问我衣食起居,逢周末、节日都邀我回家共度。我青春期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学习占据,对旁人的喜怒哀乐多抱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这一家人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切让我既感激,又觉不好意思。
露露小姐心思细腻敏感,我晚回复她信息几分钟,她就会紧张,生怕我生她闷气。而我在她看来可谓不近人情。有一次因为我临时有事,没能按约送她回家,她终于把忍了三个多月的满腔怒气朝我掷来,历陈我对她的不关心和漠然。说在我需要她时,她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因为她感到一种对于朋友的责任和义务;而每当她需要我为她做什么时,我总有其他比她更重要的人和事要考虑。
“我不要你因为我帮助过你,你觉得亏欠所以要为我牺牲什么,我只希望你把我当作朋友,在我需要你时,你能出于对友情的义务而不会总是缺席。”
露露小姐一连三天都没理我。整个周末我都在不停地发信息道歉和担心失去她的惶恐中度过。在这之前,我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因朋友感到歉疚是什么时候了。因为自高中时我就经常独自上下学、在操场跑圈。少年时光随耳畔的风呼呼逝去,万籁俱静,我的世界只有自己。直到好几个月后我才渐渐体会到,自己以前确实是自私,而且自私到全然不觉自己自私的地步——还有比这更自私的吗?
十五岁时在意大利,有记者采访同行的北京姑娘,问她业余时间喜欢做什么。姑娘后来跟我说:“每次遇到这样的问题我都很困惑——我有业余时间吗?”
露露小姐开学后不久向我抱怨:“我现在每天都在学习,简直没有生活!”我听完只觉这说法奇怪——生命走到今天,对我而言,所有的生活都是为了学习,学习就是生活,哪里有学习和生活分开来说的?直到看见以色列人每个安息日都要和家人团聚,互相交流最近发生的事情;直到好几个朋友在不同场合对我说,“最近好忙,可是再忙也得和朋友碰面找乐子呀”,我才似乎有点懂得,除了学习、工作之外,还可以留一些时间分给“生活”。
生活是与亲人、朋友坐下来谈天,谈彼此遇到的困惑,分享各自的喜怒哀乐;生活是与学习和工作之外的自己相遇,阅读、远足、望月、行歌。说到底,还是那个被人问到烂俗的问题:这么拼命地学习和工作到底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