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去以色列前我大病一场,部分原因是我过于担忧交换期间的住宿问题。特拉维夫大学早发过邮件,说今年宿舍紧张,鼓励大家在校外自行租房。没有当地人的帮助,国际学生想要远程租房谈何容易。我扑在网上折腾了大半个月,仍然一无所获。
房子没找到,露露小姐的邮件却到了。
露露小姐是特拉维夫大学中文系的大一新生,被学生会分配给我做小伙伴。你来我往的邮件还没发上几封,她便热情地表示要来接机,而且竭力邀请我和同行的女生去她家暂住,“住到你们找着房子为止”。
露露家住Modi’in(莫迪因),距离特拉维夫大约四十分钟车程。房子虽不大,却布置得非常温馨。她妈妈是一个身形丰腴的中年妇人,在小学教英语。她不仅把自己的床让给我们睡,还每天变着花样做比萨和蛋糕给我们吃。刚到以色列第二天,露露全家人就开车带我们去海边兜风。夜里我们坐在床上聊天,露露妈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们哪些地方不能去,什么人危险不可交。尤其啊,“你们不要相信特拉维夫的男孩子,他们都是小恶魔!如果实在要跟他们发生关系的话,一定一定要记得戴避孕套!”
话锋转变得如此之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露露小姐兴奋地补上一刀:“以色列男生对亚洲姑娘特别热情。不过噢,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他们喜欢看日本A片,所以觉得东亚女生床上功夫都特别好!”
到以色列的第三天,我们就意外地分到了宿舍。那天早上我们去学校找宿管时,对方还信誓旦旦——“实在是没有空房了”。中午,一位以色列朋友偶然跟校长助理提起我们的情况,结果校长助理一个电话就给我们安排好了宿舍。
说好的不搞关系呢?人和人之间还有没有点基本的信任了?
晚上又一“噩耗”传来,某交换生提着行李到宿管办公室一屁股坐下,宣称校方要是不给安排住房,他就在办公室打地铺。宿管忙不迭地把他从地上劝起来,毕恭毕敬地递上了宿舍钥匙。这一场闹剧更是让我觉得自己之前大半个月的病都白生了。回想起住院时被误诊、隔离的辛酸和今天这一戏剧性的转变,我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悲愤交加。
说好的温柔相待呢?人和人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靠撒泼耍赖才能办事吗?
露露小姐听我说完事情经过,哈哈大笑:“威胁宿管,这真像我们以色列人才会干的事情!”
“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非要说狠话让双方都难堪吗?”她不以为然的笑声无异于雪上加霜,早已满脸涕泪的我此刻已近乎歇斯底里。露露见状收起笑脸,安抚我道:“在以色列讲礼会被认为是软弱,软弱就怪不得别人不重视你。我明白中国人大概是很讲礼也很委婉的,但我们以色列人可是出了名的粗暴直接。尤其对这些做行政工作的,以后再需要和他们打交道时,你态度非强硬不可。”
我向来耻于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但初到异国他乡的忐忑和露露温和耐心的话语,让我在那个夜晚把此前所受的种种委屈都哭了出来。我一直哭到深夜才渐渐归复平静,她便守在我身边,就着鹅黄色的灯光不住地为我拭泪。后来提起此事,露露小姐笑说:“那大概是我们第一次感到彼此的生命从此有了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