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29日了,我还在写27日的日记。前天还远没有过完,今日已早早开始。江上时光本是一体。今晚是哪一晚早已分不清,只知道夜色降临时,我又站在船头。
“海观3号”一侧身,两岸青山都动起来。山间古镇,一半漂向远方,一半沉入江底;而浮在眼前的世界,看起来好陌生。问了好多人,想找一条去鱼嘴的船。没有,私家船停运;现在的船,一站就到涪陵。告别安华时,我就说:“船到哪里,我到哪里。”
安华消失在波浪上,紧接着又不见了山城重庆。我的船要去哪里?——鱼嘴、木洞、太洪冈、洛碛……停都不停,而这些地方又怎能不去?一切都在浪上,在夜里,近在眼前,却邈若山河。我站在船头四下询问:“鱼嘴,这儿是鱼嘴么?”身边的学生、商旅都说:“找不着。”
若不是“望江医院”的灯火标志,还不知道望江已经过了;可瞪大眼睛,还是找不着鱼嘴,只能眼睁睁望着江上夏夜,船和灯,山与城,一晃而过,所有的城镇都千篇一律。
这时,只有让江水涌来,将层层叠叠的记忆在夜空放映,从回忆中找到鱼嘴——
2002年1月1日,鱼嘴老街,黑压压的屋顶下面,人流如织;街边醒目的花圈,在阳光里展开金枝玉叶。
2004年10月4日,再来鱼嘴,一切都变了:从前的鱼嘴石已被淹没;走进江边仅存的一座棚棚,女主人告诉我:从前鱼嘴相当繁荣,因为有一条神鱼藏在石头下面。但后来被人惊动,神鱼游走,鱼嘴从此就败落了。
果然,码头上的棚棚大多已经拆除,仅剩下几根鱼骨般的钢筋水泥柱。两位老人坐在石头上谈心,几个青年站在一旁等船,一个小姑娘独自蹲在江边拣鹅卵石……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仿佛刚上船又下船,眼前的鱼嘴,已发生了巨变:初到鱼嘴,码头上人丁兴旺,棚棚连着棚棚,篱墙渗出青烟。这一次下船,只有一个人走进一座孤零零的棚棚,石阶清冷,门可罗雀。
女主人陈红告诉你:“往年八、九月份涨水,今年水涨得晚些。9月5号开始涨,涨得很快,我请了几个人帮我搬家都没搬得赢,损失好多煤炭,还有石棉瓦、油毛毡。对面棚棚损失更大,整个都遭淹没了。”
你抬头看看对面,空荡荡的,棚棚已无影无踪。江风吹来,岸边青草波动。草木在长江边,一年四季都是青绿的。
“今年大水涨了四五天,退了三四天。”陈红接着说,“我们9月16号开始搭的棚棚,要搭到明年涨水的时候。但是你看,哪有什么生意么。”
不多时,陈红的父亲也过来闲聊:“我们老家在重庆渝北区舒家乡盘山村七社。女儿嫁到鱼嘴,原先在小河上设渡,两角钱一个人。涨水之后,对岸没有人了,就来这儿搭个棚棚。我是从老家过来帮忙的。”他一边说一边摘着红辣椒。红辣椒搁在一只竹匾里。中午11点,雾还没有散尽,阳光已顺着江流涌来。栗色波浪,看似神鱼脊背,闪了一闪又不见了。
再往里走,在东风路63号门前,遇见正在扎纸房子的张德清老先生。
你上前问路,老人就告诉你:“这条东风路,解放前叫新市场。”
你又用心询问鱼嘴往事,老人索性放下手中的篾活儿,慢慢说道:
“从前鱼嘴有四大景色:麻雀蹬、门对子、狮子头和艄公背。麻雀蹬在河岸边,一块四四方方的大岩石,上面有好多古字,顶上长草,底座圆溜溜的;水冲不脱,风吹不倒。一年四季都有麻雀停在上头。从前一到早晨,就有一只金麻雀在叫,但自从英国人的船从这里过路,金麻雀就再也不叫了。门对子是指河中心的一堆石头,像一座小岛,枯水季节才看得到。张王庙门前有半个对子:门对对门门对子。没哪个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