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外地,吃喝兴致会大增。主观原因是远香近臭,天天在北京吃,地不生人又熟,吃不出个新鲜。客观原因是吃货名声远扬,当地接待的朋友肯定有意安排地方特色,做客人的自然乐得恭敬不如从命。
想想在外地的吃,一幕幕情景此刻重现脑海,馋得大胃开始痉挛——
十几年前在无锡开笔会,住太湖边一个乡镇企业盖的小楼。那时长三角地区刚富起来,远没有现在这么洋。乡企的小楼里,虽然样样设施极尽豪华之能事,可拼在一起甭提多别扭了。饭菜呢,都是太湖白虾之类极鲜品,可做出来的味道不敢恭维。于是大家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去跟会务组交涉:秋意正浓,蟹肥时节,守着太湖,就吃螃蟹吧,清蒸即可,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本以为这要求太无理,所以战战兢兢,不想会务组大乐,说这太简单了,正为怎么招待犯愁呢。于是即日起,每人早饭两只,中、晚餐各四只。要配以大量姜汤温热服下,怕寒气攻心,落下病根。
被推举去交涉的长者是个著名批评家,来自上海,一是秉承了沪上人家细了吧唧的传统,二是可能从文学批评里汲取了“细读”的本事,吃起螃蟹那叫一绝:唇齿间一通忙乎,再看面前堆成小山样的蟹壳,针尖大的肉丝都难觅到。
还有一年,一群人去滇西畹町、瑞丽开笔会。当时全国公路总里程不及现在十分之一,云南境内更是一出昆明便崇山峻岭,道路崎岖。自昆明出发,坐大轿车到目的地,走了三天。当然也没成心赶路,设计的就是边走边玩。对我,则另有一样设计:边走边吃。
那一路都是少数民族地区,白、傣、瓦、怒……随着向滇西腹地日渐深入,吃的东西越来越怪。若干年后已经很容易吃到的树花、青蛙皮、蚕蛹、生拌牛肉等物,那回都是平生头次尝到。想想那滋味吧,每天一睁眼就可以期盼:今天又会吃到什么从未入口的东西呢?多美!
那群人中有不少眉清目秀者来自江苏,由后来因为写了《 天下无贼 》而广为人知的作家赵本夫带队。可能吃惯了吴侬细软,不适应边寨地区的生猛,吃到半途,他们集体顶不住了。在大理,住在三塔的院子里,屋里没有卫生设备,如厕需去公共空间。每天清早,只见江苏朋友们个个小脸憋得通红,在公共厕所门口排队,次序“轮蹲”,排除前一天生猛吃喝对胃造成的不良影响。
想到吃喝在别处,是因为重读昆德拉的小说《 生活在别处 》。“生活在别处”是句名言,出自法国诗人安德烈·布勒东的《 超现实主义宣言 》。我出生那年,巴黎学生曾把这句话作为他们的口号,刷在巴黎大学的墙上。昆德拉借这个话,是要对他所谓的“抒情态度”进行分析,比如青春是什么;抒情是什么;如果青春是缺乏经验的时期,那么缺乏经验和渴望绝对之间有什么联系;渴望绝对和革命热情之间有什么联系……看得我头晕脑涨。以我的经验,这种时候就想想最简单的事情,比如吃喝,想完就成正常人了。所以就有了这篇《 吃喝在别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