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朋友们群聚并“各言尔志”,其中有一位说的我至今记得。他说:“要是我有钱,我想开一家‘食堂’,不是‘餐厅’,就是那种简单的可以吃饭的食堂。”
他说时,眼底流动着施舍者的大度与祥和,世间果有神明,也要为这一刹那表情震颤。
事隔四年,我有一天在南部某医院的饮食部用餐,觉得这情境和那位朋友说的很接近,不禁呆了。
来客多是老荣民,他们来吃饭,动机很简单——就是为吃饭,不为应酬,不为交谊,就只为肚子饿了,要吃饭。他们和食物之间因而有一种单纯干净的关系,这种简单明了的吃饭动作不知为什么令我感动,这动作神圣庄严有如亘古以来的宗教仪式。
来人衣着都简单朴实,他们的面容肃穆清寂。那样的面容仿佛让人以为他们刚从什么灾劫危厄中走出来。什么灾?也许是水涝,也许是苦旱,谁知道呢?五千年那么长,什么灾没发生过?他们身上有种“一无所有”的气质(其实,也许他们已薄有资财),而因为“一无所有”,面前守着的那一碗饭一盘菜也就益发成为此刻生命中的“唯一”。
天地间这唯一的一人,守着那唯一的饭菜,寂然垂目,默然咀嚼,真有宇宙洪荒的节奏。
——而因为有了年纪,他们咀嚼的动作也比较和缓,上下颚之间不像“司机餐厅”里可以看见的那种年轻人大开大阖,滋咂有声的嚼法。他们像蚕,不带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声音。他们吃饭仿佛也在尽某种神圣天职,所以面目凝重。只是仔细看去,却也不乏执行业务者那种暗暗的怡悦和自庄。
餐厅中除了老荣民,看来还有些是母亲孩子的组合,奇怪的是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可是当你看到母亲夹起一块鱼腹肉放在孩子饭上的时候,又觉得语言其实也满多余的。
有人猛加一勺酱油,有人狠舀一匙辣椒,有人耐心在汤里打捞豆腐……小小的无伤的贪婪,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众生”那两个字。
能办一所食堂想必是很有意思的事,真的。
希望我那位朋友的美梦成真,毕竟办一所好食堂比开张一间豪华法式餐厅更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