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社近几年发展香菇业,香菇是人力高消耗产业,以致其他种类的农民总是面临雇工荒。不得已,陈荣雄和妻子采取了台湾农村最传统的“换工”。
“换工”,农忙时人手急缺,非单个家庭能承担,遂产生农村的交换工作传统,又称“交工”。农民互助组成“交工班”,今天到你家,明天到他家,大家轮流做,直至农事结束。采访的头一天,老两口刚刚给别人工作了一天。一般是事先打电话约:哪时间有空,过来帮忙。现在(七月底)是农场最忙的时候,葡萄有的刚剪枝,有的花刚落,有的刚长出小葡萄,都要做管理。再过二十天,套袋又要忙一轮。前天是两个换工的农民来农场做,加上媳妇、儿子、老两口,又请一个人,一共七个人才忙完。
“(换工的人)他们要做,我们即使没时间,也要拨空去做。他们说明天要做,我们不能说,不行哪,明天我们没有空。没有空也要去。”
那如果我帮你做一天,你又帮我做一天,是不是就“两相抵消”,之后我就不该再打电话,要求你来给我换工了?“没有,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会打,做来做去啦,互相。因为请不到工人。比较省。”陈荣雄妻子心直口快,两句话说出两个换工仍存在的理由:既因为人工荒,又节省成本。
儿媳负责照顾家庭,带两个孩子,以及去开会。儿子做水果批发,即盘商。因为自家也在种,他能更了解当年的行情。比如这一批水果产量比较少,可以囤货,到下一个年节卖个好价钱。同时,农场未能被客人及时采摘的葡萄,也交给他卖掉。
不得不说,陈荣雄一家职业结构十分合理。生产者+销售者+休闲导览者,两代人结合,务农以老人为主,充分利用老农的丰富经验;销售则加入年轻人构想,辐射多种渠道。而下一代,虽然不是专业务农,但都从事周边产业,一旦有需要,比如说,农场规模扩大到一定程度,马上可以转为专业农民。这似乎也是台湾农民两代人的常态。
农村和大城市最大的区别,大概是作息。入夜之后,新社就很安静了。在自己家用扩音器嚣张地唱卡拉OK的人,在十点以后也安静下来。
在这家颜色活泼悦目的店铺里,接受采访的人,从三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一个,最后只剩陈荣雄,而他也明显累了。最近葡萄采摘季,他每天五点半到农场,天黑收工。
旁边是民宿。从做农场接待游客、开店卖农副产品,到最后,似乎是顺理成章地开民宿。
夜深了,陈荣雄扳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算成本,这个时候,他显得格外疲倦:民宿装修花了一两百万;果园张网,一百万;一年的有机肥要六万;他还自制液体肥料,并略带一丝肉痛地数着原料:牛奶、糖蜜、海草精,“有时还有鸡蛋咧。”海草精,二十公斤就六千块。肥料一年,加起来差不多要用十万。
他停了一会,“欸,你这样算起来,不划算的啊。”挠头,“我不曾算的了,反正要投资就投资。”他本来是老辈人观念,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想借债。但民宿投资浩大,到后来,也向农会贷了一两百万。“回收比较困难,花一两百万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这话里有一丝隐约的不安。这一家人,正从务农,跋涉向陌生的领域:民宿、旅游、观光,老农大半辈子的经验用不上了。惶恐感,或许是农业转型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陈荣雄最发愁的是接下来到十一月之间,拿什么给游客采摘。葡萄、梨子,都结束了。百香果太便宜,不值得采摘。番茄倒是贵,可是怕病菌,不能放人进去摸。香蕉?你摘一串,整个一嘟噜都被拧下来,客人根本要不了那么多。他深深叹息了,之前是没客人,水果卖不掉。现在有客人,却竟没有水果!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肘,陷入沉思。也许他在想,“为什么不能每个月都有水果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