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叫WiLang的潘今晟是不老部落的长老之一,当初的七个家庭,每个家庭都有一位长老,重要事情共同决定,一起吃饭,一起劳动,部落成员按工作拿工资,男人打猎、种香菇小米,女人按泰雅工艺织布,每天接待游客不超过三十人,每客两千多元台币,提供以自然农法种植的有机食材。观光收入在部落总收入中占三分之一,不得超过百分之五十。原来并非交通不便,上山的最后一段路是故意不通,避免无预约游客突然而至。
酒过半巡,有人抄起吉他,歌声又起。这里十几岁的男孩也打赤脚,敏捷行过嶙峋山路,以培养追猎山猪的能力。无人怯场,一双双眼睛又黑又亮。这也是为何要控制每日预约游客人数,人再多,就没有这样家人的氛围。据说有次,受山中气氛感染,一个男生当场求婚成功。
饭后被带去午休。同样不起眼的木头平房,里面设施却是星级酒店,屏风矮墙后有石砌浴池,晒了一下午,水正温热。旁边是落地窗,泡澡时可以与青山对望。盘坐在门口木头平台上,正对宜兰丛山,骤然急雨行过,山峦如染,一道彩虹自山巅升起,没入云中。
比之更原生态的达鲁玛克部落,不老部落是另一种尝试,在部落生活已被破坏之处,以现代理念修复,生态耕种、有机食物、预约观光、法式程序原住民料理,无不是都市营销概念。看似不起眼的山村,在地下也铺有排水及电力设施—不老部落,有一个现代化的硬件;但其核心是“部落精神”,比如控制游客比例,拒绝变成一个彻底的旅游景点;坚持部落的生活方式:打猎、种小米。流传无数代的生活方式如一条大河,传统风俗的灵魂如水草,只有在此河水中方能保鲜。打猎、种地,看似辛苦笨拙,却塑造了“不老部落”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灵魂,就像达鲁玛克的祷告山神,你能感到,这些地方是有灵魂的,这,是他们的力量来源,持续生存之道。
他们展示的是,现代与传统对接的另一种可能。并不是古老的就是落后的,式微的就是过时的,古老传统经过现代人的发掘,同样可以焕发魅力,这需要“现代”克服自己的傲慢,“传统”展示自己的包容。
第四次台湾行,是受《读库》委托采写台湾农业。印象深刻的是,台湾农民虽然也风吹日晒面色黝黑,但并无自卑羞怯之色。这样说可能很蠢,农民难道就该自卑羞怯?可是我所见的农民,尤其是出现在城市里的农人,总有仓皇自卑之色,沉默寡言。在台中乡下,我列席产销班会议,一个乡村的微型社会结构呈现眼前,它内部有利益合作、人情往来、技术学习,是血缘结构之外的另一种补充。我请教其中一人姓氏,该长者微微一欠身,“小姓姓黄”,举止间的优雅矜持难以言喻。看似粗犷的书记,记录班级活动,竟是一手端丽隽拔书法。七十岁菜农刘胜雄还在大学上农业培训班,跟教授学习,学着接受田里长草的新理念,“台湾农民都很聪明的,看一眼别人怎么做,就会了。”他眨眨眼,又俏皮又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