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4)

第三次去台湾是去参加2012年7月“台湾文学营”的活动。对热爱文学的人来说,讲师阵容奢侈,走在淡江大学校园,一抬头就看到骆以军,旁边还走着一个张大春。

我去听了朱天心的讲座,主题叫“我的街猫朋友”。讲座开始,天心先报上自己的猫数:家里十八只,屋外头四十只。众人低呼,她说这算什么,她们组织里的爱心妈妈,最低都是两百只起步,听说她外面只有四十只猫,都觉得她好幸福。因为流浪猫数量巨增,收养饱和,爱心组织决定从源头入手,开展TNR—诱捕、绝育、放回。为了抓猫做手术,朱天心和朱天文,两位作家分工,姐姐天文是细心的处女座,负责守诱捕笼。没有诱捕笼时,出发前,天文都要把自己裹成木乃伊,仍不免被抓得伤痕累累。

对我,这是一个陌生的话题。定期喂养数量庞大的流浪猫,甚至自己被抓伤,隐含着将流浪猫放至与人平等的地位,在大陆,这样很容易被讥笑为白莲花圣母心。是不是我们的生存环境太严酷了,如果人还住在群租房里对付着活,也许就会觉得凭什么流浪猫可以活得滋润惬意?我们会不会觉得流浪猫的问题是小事,因为总有更残酷的、伤害公众权益的事情发生?

淡水曾有一次针对流浪猫的大规模的安乐死,天心等人赶去已抢救不及,怒找当地官员谈判,最后官员保证:淡水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官员居然会对平民认错,这对我也是匪夷所思。

也许流浪猫并非小事一桩,它折射出人们对生命的态度,以及各种社团在社会中是否都能得到发言权,后者是衡量一个社会是否多元化、民间社团是否有生命力的标准。

十几岁时看天文天心的文字,如果说邓丽君启蒙了大陆一代民谣歌手,朱家姐妹则是我少年文学启蒙:原来在铿锵有力的革命叙事之外,中文还可以这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天最后,女作家朱天心还是谈回创作,她说:我喜欢的作家开发的都是人的疆域和边界,是不被注视的、受折磨的族群。这回到一个老问题:作家必须要关怀弱势吗?它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只有你关注到了这些,你的视野才是完整的。

所以,朱家姐妹厌恶政治,天文曾在《巫言》中写尽台湾选举时的光怪陆离,一地狼藉。她们也有意和当下保持距离,如今在自媒体上与读者“晨昏定省”似已是作家标配,唐诺与朱家姐妹不开自媒体,拒绝出书后以自媒体宣传新书。但她们以一只只流浪猫和社会保持关联,并在必要时以其反馈改变社会(淡水官员的认错)。

你可以说,这不过是台湾的小清新,但我认为它们绝不只是小清新。

文学营结束后,胡德夫老师带我们上山。是宜兰山中的泰雅族不老部落,最后一段路需换乘部落开下来的吉普车,颠簸晃过干涸河床和山路。毕竟是山上,交通不便。我暗想。

七八年前,四十五岁的台北景观设计师潘今晟厌倦了都市生活,想做一件有挑战的事情。他妻子是泰雅族姑娘,在宜兰山中继承有田地。他们回到山上,游说相邻地块的六户原住民,试图重建一个泰雅人部落,真正在里面生活、生产,找回传统的族人精神,取得现代与传统的平衡。

村落在半山,这里那里有些三角小木房,并不起眼。建筑尽可能就地取材,落地窗帘是不同色块的蛇皮编织袋缝制,垒院墙的是山中碎石和树杈,堆叠产生层次丰富的美感。公共用餐处在一个敞开茅草棚,座椅是大木墩,长桌是更为粗犷的原木巨桌。我们参观时,村民在看不见的地方干活,午饭时,所有人都来了,生旺篝火烤山猪肉。山猪会来吃小米,所以村民也打山猪吃,这是一个公平的食物链。猪肉用小米腌,放在陶瓮里,压填结实不留空气,小米持续发酵,肉始终保持在将腐未腐,生吃鲜嫩柔软。也可烤来吃。小米酒是淡黄色,好喝,很多人据说都是清醒上山,醒来时已在山下。食物虽粗犷,酒器、餐具却精致,WiLang说是按照法餐的程序,一道道上菜,饭前和饭后的小米酒也会提供不同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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