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有一种马桑树,就是长不高。从前长得又快又高,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传说古时候有个秀才,耕田累了,就把草帽挂在树上,在树下睡了一觉,这一觉就睡了三年,等他再一醒来,草帽已经挂在高枝上,够也够不到了,他犁田的犁已经长出菌子(蘑菇)。这个秀才很生气,就说马桑树呀马桑树,以后再不许你长那么高了!从那以后,马桑树就再也长不高了。”
说起当年土改,黄发清老师记忆犹新:“我们宝子滩解放前有个国民党的伪乡长,叫黄仲安,土改的时候被枪毙了。他当初是靠什么发的财呢?有三样,一是拐卖壮丁,欺压百姓;二是开油坊;三是别人(去江上)打捞,他坐地分赃。他发财只发了十多年,被枪毙的时候,也就三十五六岁。我们现在的这块地方原先是他哥哥的住处,他住在下面一点,房子更大些。那时候,这里的房子连成一片,都是木土结构的穿斗房子,相当好看。抗日战争时期,这些人害怕,把房子都用锅胭墨涂黑了。黄仲安人能干,也会说,毛笔字写得也很好。原先好威风,出门遨滑竿。刚解放的时候对他们比较宽大,还让他当县参议员。黄仲安还说:‘原以为共产党来了不得了了,当官的还不是当官。’但是到后来就不行了,有人恨他,揭发他。他原先把枪支弹药都上交了,但有几颗炸弹想趁天黑丢到江里,结果叫人丢的时候掉了一颗;白天发现以后,就就地挖坑掩埋,结果被人揭发,挖出了这颗炸弹,说他私藏武器。他当时就知道,这下完了。黄仲安这个人相当耿直,枪毙他的时候他说:“我把人得罪多了,该死。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他老婆姓向,在他被枪毙之前就跳江自杀了。黄仲安的父亲叫黄树屏,是个科举老爷,解放后还活着,那是个行善的人,什么也不管。黄仲安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黄昌园,解放后还入党当了干部;女儿黄昌贤,小儿子黄昌耀,都教了一辈子书。黄仲安跟我的私人关系不错,但那时叫‘划清界限’。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恶霸叫孙红轩,老家在北岩村,恃强霸恶,欺负穷人。土改时也给镇压了,就在大溪河坝里打的,一次打六七个。这个孙红轩,新兵搞了三四下还搞不死,后来排长上去,对准后颈窝,一下把脑壳盖子都打飞了,他撅着屁股还在动,排长又在心窝上补了一枪……”
烛光在昏暗的棚棚里摇摇晃晃,棚棚也跟着晃动起来。晚饭后刘书友和船长、船员们开始打牌,打到深夜,双按在一旁看着,母亲在忙家务,她收拾好了床铺让我们就住在这里。是夜,我与黄发清老师抵足而眠,同盖一床棉被。“冬天两个人睡觉要暖和些……”黄老师说话就睡着了。我很久才入睡,睡得也很浅,感到枕头下面的江水正缓缓上升。躺在黑洞洞、冷飕飕的棚棚里,不知是幸福还是悲哀,但我心里很清楚,假如今晚山体滑坡,将我葬身泥石江流,我将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