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心语:什么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什么样的教育,才是好教育?在浮躁而功利的当下,尤值得我们深思。
刘老师在黑板上布置了十道数学题,然后转身去教二年级的语文。一小时后他又来给我们批作业,我把本子交上去,发下来时,我见上面赫然打着十个红叉叉。
我没憋住,大哭起来。接下来正是吃中饭时间,整个中午我都闷闷不乐,甚至牛二这一伙人口沫横飞地讲神雕侠侣的故事时,也丝毫没吸引到我。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的数学题怎么就做错了。
我们的小学校就在河对岸的小山上,刘老师也是本村人,“民办代课老师”是我多年后才晓得的说法。那时候他每天骑个自行车到学校,车后座上一般都夹着一把锄头。早上或中午的空闲时间,以及傍晚放学后,他都得抽空下田去,给抽穗的水稻灌点水,在丝瓜地里挖几锄,反正都是类似如此的活计。
听说他是小学毕业,初中没毕业——不过教教我们这些小毛孩子,没有问题。就算有点难度的知识点,他琢磨几下,也就通了。我们那时的小学三年级,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哪像现在……那时有啥东西是难的?
下午又来上课的时候,刘老师在教室里,当着全班十几位同学的面,对我说:“早上是我自己弄错了,你是对的;你把作业本拿来,我改过来。”这一下,我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作业本再拿下来时,我看到红叉叉全被圈掉了,边上画着钩,底下写了一个大大的“100”分。
民办代课老师的工资不高,刘老师同时要耕田种地,遇上农忙时,他就要在家里割稻插秧,好在我们各家都忙,虽说我们只是孩子,也要下地帮忙干活。这样,学校正好放上两天农忙假。我还记得,曾经全班同学出动,帮刘老师割了一天水稻。
刘老师要是家里有事,比如要去邻县抓猪崽、进城买化肥,就不能来给我们上课。这样,他的新婚不久的妻子会来代课,让我们朗读几篇课文,做些数学习题之类的。其实,能管着我们,不让我们闹翻天就成。我记得那时,师母还挺漂亮,只是有些胖;她手上举着课本,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在教室里来回踱步,倒还真有些教书的样子呢。可是,她也只是读到初中没毕业。
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刘老师的妻子、老父亲、他大弟和二弟,都先后给我们代过课,都当过我们的老师。现在想来,那时教育的城乡差异不是很大,否则我四年级参加全县的数学竞赛,怎么能够获得前几名呢?我获得一个奖状和五块钱,刘老师的工资也略有上涨,到底涨了多少,我倒是不知。
那时学校,只有两间破房子,上下课的铃声都是用一截铁轨挂在屋檐下,刘老师用柴刀敲出当当当的声响。平时的考卷,也都是刘老师自己刻蜡纸油印出来,我还记得在考卷上写字,握笔的那只手会印满蓝幽幽的蓝油印。
后来我去镇上读初中,再后来又去了外地读书,于是很少再见到刘老师。有一年暑假回来,突然听说他已经不教书了,因为是“民办”,不能继续教了。又过了几年,我参加了工作,一次回老家我在村口看到他,他正坐在大树下抽烟。我大声地喊他一声:“刘老师!”他神情有点落寞,但仍笑着说:“回来啦?”我点点头。大概,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他“老师”了。
不当老师以后,他没有太好的谋生手段,种田不擅长,做生意更不行。曾当过两届村干部,似乎是村委委员这样的职务,但基本上,当村干部也是没有什么收入,不算正业……
算到如今,我又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好。过两天就是教师节,我写这篇短文献给他。记得以前在语文课上,他让我们用“永远”这个词造句,我造过一句话:“刘老师,你永远是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