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把我们将近二十年的交往形容为“结伴买书史”,买书的事多很琐碎,但是他给我的影响,很大成分与此有关:我热衷于外国文学,特别是现代派文学,至少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推荐我买和读这方面的书而产生的。他还促成了我对关于书的各种知识,包括写作年代、源流影响、作者生平等的浓厚兴趣。起先还局限于知识层面的了解,继而慢慢建立起一系列自己的看法,实际上这就是一种文学史的意识。当然最初我们希望多掌握一点东西,只是为的买书便利,不然怎么知道哪本该买,哪本不该买呢。不过那时这方面的现成书籍非常匮乏,已有的一两种也很粗糙肤浅,像《外国名作家传》这种玩意儿竟被我们给翻破了。戴大洪有一部英文版的《二十世纪世界文学百科全书》(以后我因他推荐也买了一部),他翻译了不少条目,很多事情都是由打这里知道的。一九八五年我们打算自己编一部《二十世纪外国文学家辞典》,已分别写出若干条目,但是规模太大,无力完成,遂改为编纂《二十世纪外国文学家台历》,挑选了三百六十五位作家,依生卒时间分别系于一年各日,每则约四百字,印在台历的一面上,大概不多不少。其中我只写了一小部分,所以应该算是他的著述。联系过几家出版社,都说有兴趣,但终于没能出版。稿子现在还留在他那里,去年中央台给他做节目,我在电视上看见了,有久别重逢之感。回想起来,这书有点意思的地方在于作家人选的取舍,经过反复商议才确定下来,现在回想起来也还觉得眼光不差,譬如非洲只入选三位,一是桑戈尔,一是索因卡,一是戈迪默,桑戈尔当时已经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而后两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都还是以后的事情,倒不是说当院士与获奖足以证明什么,但总归有点“先见之明”罢。此外有些入选者如法国的皮埃尔·德里厄·拉罗歇尔,其实颇为重要,然而好像迄今这里出版的《外国名作家大词典》之类的书中仍无条目,更不用提翻译出版他的作品了。那时戴大洪在河南镇平,我们都是通信商量的。
那一时期,我们见面、通信,时常交流读书体会。我曾连续写了四封长信谈茨威格的小说,每一封都有六七千字。但是总的来说,戴大洪应该算是我的一个“沉默的朋友”。交流倒还在其次,彼此的存在已经是一种支持了。随便夸耀别人毫无必要,但他这个人美德确实很多,这里只拣对我有所触动的一点来讲,即他能够把对文学的爱好长期保留在单纯爱好的范围内,别无其他任何目的,为此不计代价,全心全意。我们相识时他还在上大学,每月四十块钱生活费,要拿出将近一半的钱来买书,一到星期天就骑着自行车满城跑,弄得有点营养不良了,记得母亲的一位老朋友在我家见到他,说这个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为了买书他查阅各种资讯,包括《社科新书目》和《上海新书目》,备有一个本子,上面记载打算买的书将于何时何地出版,见面时他就打开本子一一告诉给我。毕业分配到河南后,北京举办过几种外国电影回顾展,他都专程赶来观看。多买少买一本书,或多看少看一部电影,其实都没有什么,何以一定要锲而不舍呢,大概“爱好”的真正意义就在这里了。我喜欢文学历时已久,总还不能舍弃一份功利之心;与戴大洪的一番交往,使得我多少减免一点急功近利的追求,至少也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是我所深为感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