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耻辱者手记》到《中国站起来》,十年前后的摩罗似乎判若两人,令许多人惊诧不已,甚至被旧友视作“背叛”。而他在访谈中解释说,这种“转变是很自然的”——“之前我是站在底层的个人视角向强权呐喊。现在我是站在一个相对的底层国家,向西方强权国家呐喊。”由此,转变的只是视角,而不变的是他捍卫弱势、反抗强权的良知和勇气。这无疑是令人尊敬的价值承诺,其“内争民权,外争族权”的实践导向也非常值得赞赏。但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摩罗不变的“呐喊”风格。过去是呼唤“个人尊严”的呐喊,如今是关于民族国家的“伟大史诗般的呐喊”(钱文忠序文标题)。无论站在什么立场、取何种视角,摩罗的言说总是诗性的、苍凉的、悲愤的、决绝的,长歌当哭,一路奔向“大写的”(个人或民族)纯净而崇高的理念。他的写作无论新旧都透露出强烈的“悲情主义”精神气质。
所谓“悲情主义”,就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所说的“Kitsch”,常常被译作“媚俗”,却丧失了其中蕴含的深意(笔者多年前曾撰文对此做过辨析)。因为Kitsch并不仅仅意指取悦大众的流俗风格,更主要地是指美学与道德上对“崇高激情”的欲望。昆德拉认为,Kitsch几乎是一种哲学,诉诸纯粹单一的总体逻辑,构建一种拒绝质疑的二元对立世界,寻求极端的确定性。作为Kitsch的悲情主义永远在预谋一个高潮的来临,期待一种“情感沉湎”,或悲痛伤怀,或激昂愤懑或欢欣狂喜……却唯独没有反讽、谐谑与复杂性。因为任何复杂性都是“噪音”,会干扰“唯美”与“崇高”的感动,会使预谋的高潮令人扫兴地落入非纯粹的世界。因此,悲情主义必须干净地“过滤”掉日常实践中那些偶然、多义、暧昧和悖论等丰富的非确定性因素,从而在道德上抵达无可置疑的纯净与崇高,在美学上制造感人肺腑的升华激情。在悲情主义的世界中,只有“呐喊”和“欢呼”,却没有“倾听”和“交谈”。在昆德拉看来,悲情主义埋藏着导向极权主义的欲望,窒息了生活世界的多种可能性,从而扼杀了生命的真实希望。他因此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坦言:我不是反对什么主义,我只是反对Kits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