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诗使我忘不了你,是你使我忘不了诗。
卞之琳先生逝世后,我有一篇很短的文字,写他与《书屋》的一点关系:
卞先生是认识的。很久很久以前,就读了他的诗,并为他惊讶,惊讶他在数行之中就能表达出那么多意思,而且让人想了还想,隔了一段,忽然又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一想起这首诗就想起卞先生,一想起卞先生就想起这首诗。我想很多人都是这样。
与卞先生有联系,是一九九五年下半年。这一年,我有了机会创办《书屋》,开始给他寄杂志,想发老先生的稿子。一寄,好多年。
卞先生是喜欢《书屋》的,也看重,来过信鼓励,表示要赐稿,却又未见稿子来。我也不催稿。一是先生年岁已高,二是先生若有稿,且合适,一定会马上寄给我。这一点,我很肯定。
也曾去过几次北京。每次去,都动了念头去看他。有一次,鲜花都拿在手上了,结果还是没有去。怕的是打扰他。再说,我也不擅言谈,为人做事缺乏情调,不会给人带来多少乐趣。我是这样看自己的。
“若有事,可写信”,先生在信中这样说,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没有事,就不写信。
《书屋》仅发过先生一稿,是先生二〇〇〇年五月七日那天写的,发表在《书屋》的二〇〇〇年八月号上,题目是《三座门外大街十四号琐忆》。文章虽不长,内容却丰富。文中,先生动情地写了在北京南门外东侧的那个民居里,与靳以,与巴金,与萧乾等人的交往和友谊。
交往是朴实的、欢乐的,友谊也确实令人怀念。
我也非常怀念先生。
先生逝世后,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最后留在心里的,仅仅只有这么两句:
是诗使我忘不了你,
是你使我忘不了诗。
很惭愧,想写纪念先生的文章,结果只写了这么几句。
这篇短文后来被收入了《卞之琳纪念文集》之中。在这本纪念文集的《卞之琳年表简编》里,我才知道卞先生给《书屋》的那篇文章竟是他生前所写的最后一篇文章了。
在网上,我还看到“江东子弟”的一段文字:“两年前,我还在参与编一份地方史志杂志,曾有请卞之琳先生搞口述自传作连载的设想,但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终于有一天,我坐在了卞先生的面前,旧事重提。他淡淡地说,‘口述自传就不想搞了,我的事情——’他指指桌上一排书中的《卞之琳评传》,‘差不多都在这里面了’。卞先生的女儿青乔在一旁说,‘有好多人建议他写自传,他说不写,实在要写,就写这只猫吧’。时近正午,卞先生的‘爱猫’正蜷在篮子里晒太阳睡觉,一副惫怠模样,哪会料到一位大诗人有心为它树碑立传呢?我们的谈话,就在这么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这是二〇〇一年十一月一日,在卞之琳先生客厅的窗前。”自传之事,我也曾经约过他的,他对我倒没有拒绝。当时的《书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曾经得到了一套只在内部发行的、七十年代铅排的印数也是非常少的《中国当代作家自传》,打算就此开个专栏,连载这些作家的自传,其中就有卞先生的。可惜,此栏还未开(也怪我们没有抓紧,因为积压的稿子太多),我就调离《书屋》了。后来,我在网上搜索,也没查到这篇《自传》,《卞之琳纪念文集》中也没收入这篇《自传》,《卞之琳年表简编》里也没提到这篇《自传》,下面我将此传照录,以寄托我对他的怀念:
我于1910年12月8日出生在江苏海门的一个江边小乡镇。国民小学四年毕业后,曾进过一年私塾补习国文,才上二年制高级小学。初级中学三年,我在本县上了三个学校,因学潮失败而随同学转了两次学。1927年秋我到上海进浦东中学高中部,两年就毕业。1929年靠借钱和亲友资助,北上进北平北京大学英文系,1933年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