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它还有趣。还有什么比说三道四更有趣的呢?想一想大家七嘴八舌的样子,就 不禁令我感到愉快。那种热烈的、赶集般的生气勃勃,实在是招人喜欢。有时候,作为一名小说家,我们还需要些婆婆妈妈和是是非非。看热闹、传闲话的兴趣,有时候是不能缺少的。其后,一具死尸出现了。这一幕,符合小说的幽默原则。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很不给面子,失踪者最终又回来了。在时序上,先于出现的死尸,将人们此前的种种严肃,无可避免地推到了滑稽的境地。这里面便关乎“时间”了。看看吧,也许我们有些行为的性质,是完全取决于时间的,有时候不过是做得早了一些,有时候不过是做得晚了一些,但性质却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关于“时间”,这也是《变形记》中最为要紧的因素之一。那只虫子,因为虫子的不便,在人的世界只能步履维艰,时间于是被拉长了,延宕起来,成为它所有艰难的来源。
故事就此结束了吗?若是如此,将这件旧事结构成为一个短篇小说,还是有些差强人意。《变形记》中的那只虫子最后死了,死得太应该了,完全符合规律,如果一只虫子在人世间以人的身份能活成人瑞,那才是妖怪的事。但如果小说在这里戛然而止,那么它的意味便将大打折扣。《变形记》的结尾,卡夫卡笔锋一转,描述起了那只虫子的家人:大家都吁了口气。怎么了?解脱了呗!“他们舒适地靠着椅背谈论着对未来的展望。”由此,一个伟大的短篇终于可以画上完美的句号了。
朋友亲历的这件旧事,也有一个完美的结尾。对此,我不能不感叹世界本身的玄妙。我发誓,在这里我没有丝毫的杜撰与臆造,也恰恰是这个现实中真实发生了的结尾,促使我将要写出自己的下一个短篇。这个结尾是:
……失踪者在某日毫无根据地回来了,然而,他回来的方式,却比他回来的这个事实,更加令人瞠目结舌——那所师范学校的门前有一条铁道,五公里之外,是一个火车小站。这位归来者乘坐着一列火车,他等不及了,大约是不想被多拉出五公里去,当火车风驰电掣地途经校门时,他纵身一跃,跳了下来,摔死了。
朋友是一位诗人,他以一个诗人的智慧向我发出感慨:在我的意识里,一直觉得此君是被远方退回的一封信,不知是因为写错了地址,还是“查无此人”。
多漂亮!连小说的题目都一并奉上了:《被远方退回的一封信》。
重要的是,这里面有确凿的忧伤,一如拉金的诗篇:
那么多我以为已经忘掉的事,
带着更奇异的痛楚又回到心间:
——像那些信件,循着地址而来,
收信的人却在多年前就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