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笔记(1)

候鸟在大地上自由来去,为的是适宜的温度和丰美的水草。我们在大地上迁移,为的是什么?我们被什么所吸引,从此地到彼地,奔走不息?

城市地图

兰州,一个被山挟持、被河贯穿的狭长城市,长到可以用火车沿着东西走向搬家。当我从那个还残存着横平竖直的帝王气象的城市来到它的面前时,曾经不可避免地失去方向感。我已经习惯了一种确定方向的办法——找到一个中心。譬如钟楼,以此类推,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北大街,所有的方向便由此而来。那是西安,被自己称作故乡的地方。这里是兰州,一个被自己称作异乡的地方。它几乎是没有中心的,街道几乎全部是由周边的一些地名来命名:天水路,张掖路,皋兰路,白银路……没有任何指涉,对于一个闯入者和寄宿者,不提供丝毫的指引式的提示,只是让一切更加陌生,以地理的名义提醒你:你,只是混迹于这座城市群众中的一个赝品,你被先天地拒绝。于是,一个已经习惯了从中心出发的人,习惯了被预先告知东西南北的人,需要学习另外一套识别方向的技巧。

具有意味的是,我的学习是从山与水开始的。它们形成了这座城市的参照物,明确了它们,就明确了南北,由此,便也有了东西。兰州,一条大河波浪宽,我家就在河这边;那最高的山头,挡住了浩荡的风,也将粉尘和废气留在了自己的头顶,经年不散,成了一顶阔气的帽子。山与水就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罗盘,无关阴阳,却永远让你找得到北。

内心的语言为之丰富,比如一些街道的名称,就有了另外的含义:甘南路,它与“南”无关,它代表了云集的酒吧,边远城市的夜生活景观,直至代表了酒,代表了勉强的现代性,甚至胃痛与头晕;盘旋路,它永远不是一个具体的盘旋姿态,它意味着一个叫作“纸中城邦”的书店,我在这里补齐了三岛由纪夫,并重新开始迷恋一些东西;秦安路,是工作室,七楼,传真机,几天就需要清理出去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杂志,物质生活差强人意的通行证;五一山,哦,是山,虽然它只具备了山的称号,但,毕竟是山啊,是山,就可以俯瞰、漫步、晒太阳和攀登了;香榭丽,无涉罗浮宫,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原来一场迁移,就是为了把自己托放在这个角落,让这里成为所有幸福或者悬念的源泉……

西安的道路是周而复始的,像所有曾经的帝王版图,如今都可以被立交桥和高速路环绕起来,并且似乎可以无限度地扩张开,像一张韧性良好的煎饼。而兰州的道路,是单向的,它没有回旋的余地,地理意义上的格局已经决定了,它只能笔直地前进或者后退。这使驾驶有了另外的快乐,开车行驶在它漫长的滨河路上,你可以不考虑拐弯,无端地就是一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情,是一往无前和九死不悔的意思。这个城市通过道路来同化我,以山和水的名义让我几乎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兰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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