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内科医生韦尔乔辞世,现代医学并不足以妥帖地捍卫一名专业医生的肉体,就像著名的国际友人白求恩轻易死于破伤风一样,肉体就是这样脆弱和不堪一击。除此而外,让我将这两位医生联系起来的想象还有,他们的死亡多少都和自己的职业操守划着等号。众所周知,导致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死亡的,是一道手术中不慎割出的伤口;而导致心脏内科医生韦尔乔罹病的原因,据他自己说,是由于一直在用一种强刺激性的液体作画,“黄澄澄的药水,被棉签均匀涂抹在事先用蓝墨水处理过的处方上”,“一张画下来,每每弄得鼻塞喉痒,泪流满面”。结论一目了然,他们都是在工作中招惹了势不可当的疾病。作为一名医生,白求恩的死亡堪称殉职。而心脏内科医生韦尔乔死于作画时对于形式的固执追求,在此,他的身份已经发生了转移,那就是,被广泛
阐述着的韦尔乔,是画家韦尔乔了。
死亡让一切平等,无论医生还是患者,当然更遑论身份了,这么想实在是虚无,甚至是绝望,我们要找出一些差别,用以安慰我们活着的心。那就找一找死亡的差别吧(尽管死亡实在是并无差别的),简单地说,他们都死于追求,在这个层面上,白求恩的死更接近于一种人性信仰意义上的献身,可以被提炼出某种“精神”;同样,医生韦尔乔的辞世不仅将自己完全定义在画家的角色上,并且再一次如同那些早夭的天才一样,为乐于阐释者留下了阐释的余地。于是,他们就都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我知道自己上面的话纯属胡拉乱扯,起码它与我曾经写过的一些文字是冲突的,譬如,关于韦尔乔的画,我曾经有过“道德中立”的评价,现在,我之所以将他形容为“一个有道德的人”,除了对于死者惯常的善意外,还是因为对于一篇有些悼念性质的文章来说,也不太应该写得过分的声情并茂。
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态度?
“乔走了……”,这条短信也出现在我的手机上。之前,因为朋友的关系,韦尔乔的病情也早有耳闻,并且多少有些感触,但对于我们那颗旁观不幸时早已习焉不察的麻木的心,一个与自己相隔万里的艺术家的死亡,的确是不足以令自己做出夸张的反应。我收到这条短信时,能够做到的悼念方式便是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闲情偶拾》。它是朋友人邻与韦尔乔合作的成果,也许,是迄今为止韦尔乔作品在印刷上最为切合其艺术本质的一本书。数十幅作品,无一例外地采用了正反两面的印刷,那些画面背后的病历、化验单、心电图,成了艺术品不可或缺的组成物,如今看来,令人触目惊心。宿命论这样的神秘主义思维不免汹涌而来,以至于我必须提醒自己,克制过度发挥,避免情绪的虚假亢奋。因为,在我看来,人应该有教养,无论对于死者还是艺术,都应当抱有一种含蓄的态度,尽管,顺水推舟地写下感伤的文字是那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