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们的历史知识告诉我们,这老照片中的更夫,他的生命成为悲剧的概率超过九成,只有一成,甚至不足一成的概率让他超越悲剧。唯有我们以“寓言”的名义抓住那“一成”的微弱可能性时,他才空前地丰满起来,使另外的“九成”成为可信的历史,由此才能成为被我们内心认可的历史根基。缺少这“一成”的存在,我们就有了幽暗的认识论疑难:当我们自觉懂得了历史时,是否只是表明我们满足于世界的已知部分,无意追究广大的未知?而谁又能保证我们的“知”不是一种牢固的幻觉?这隐秘的“一成”是第一张牌,推倒了它,所有的历史便次第倒下去,变得空洞。因为历史是如此多义、又如此世俗的一个构成,它在本质上就与心灵有关、与人性有关、与这隐秘的“一成”有关。
承认这种隐秘的可贵,阿 Q就不会被大师砍头;承认这种隐秘的存在,从老照片中扑面而来的过去时代的凄厉和缭乱,就可以使用这样的词语来寓言了:它具备一种盛大的、节日般的气氛。并且,可以用穆玛的诗句来赞美——
我还要赞美你
赞美你的坚持和眼泪
赞美人温热的躯体
所产生的一切欲望
因为你们
大地才年复一年地复苏
无视自身的绝望与孤独
一次又一次地复苏
为了你们
仅仅是为了你们
而我只是一个贼
溜进了她的子宫
溜进了你们的家园
从未给你们应有的尊重
而你们依然给我食物
并牵着我的手
要带我深入
你们的房间……
最后要说的是——绝大多数动物的视觉都是不辨色彩的,世界的本质在它们眼里都是黑白着的。如此一来,因为技术原因导致的老照片所呈现出的黑白面目,反映在我们眼中,从形式上也具备了寓言的意味。这样便推理出了一个可能令人憎恶的结论:面对老照片,我们的眼睛和一条狗是相同的,我们获得了逃开不适并且冷漠的历史氛围,躲进动物温暖的肌体中窥视世界的机会。
这当然很荒唐——以狗的视角想人的事。好在一切是以“寓言”的名义阐述的。当然,这样的寓言稍一扩展,就将面临坚硬的“准则”,我们可以把它定格为无穷世界的一个片断,在日常的流动中,被敏捷的目光捕捉并且固定在一个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