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2)

我们在习惯上,往往把“创新”看作是高不可攀之事,一提到“创新”,便认为那真是谈何容易!其实呢,所谓“新”,不必是前所未有的才叫“新”,不必未经人道过的才叫“新”。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它必有来源,必有依傍。它都是从旧的结节上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从原有的事物中化育、滋生出来的。“日光之下无新事”,从这样的意义上来说,世间并没有什么全新之物。但从另一意义上来说,则任何事物,任何思想,只要你真正亲自考察过、体验过,就总会有一些不同于他人的自己特有的认识、自己特有的体会的,这就可以说是一种新的东西。对艺术作品的欣赏、评论,也是如此。只要这作品,确已经你的心灵之眼观照过了,在你的感情之海里浸染过了,那么你的感受、你的意见,就都带上了你特有的个性色彩,就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重复的;它就是新的。假如你是一个具有卓见而深信自己所说的话的人,那么当你真心诚意地说些什么的时候,你的声音就会显得充实,使人听来感到很亲切,很有吸引力。人们就会觉得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有独创性的。许子东同志对郁达夫及其作品的评论,自然不见得都能得到读者的同意,但读者所听到的,总的确是许子东同志个人的声音,总实实在在是一种不同于他人的、过去未曾听到过的声音。那就一定会使读者感兴趣,并且有所启发。正如艺术创作中没有唯一正确的表现方法一样,在批评中,对于每一个艺术现象,也不会有唯一可能的论断。不同的意见总会有的。即使是大家公认的权威,他也不可能说尽一切,他的意见也不见得就是不可超越的。亚·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经杜勃罗留波夫评论过以后,并不就是无可再论了。莎士比亚有那么多人评论过了,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评论,还是可以不断发表新的意见,真所谓“说不尽的莎士比亚”!特别是一涉及审美趣味,各人的意见,更是很难统一的。“谈到趣味无争辩”,我们决不能要求一个批评家同样地喜爱鲁迅和郭沫若。即使同是郁达夫作品的爱好者吧,不同的批评家所爱好的方面、所特别有会心的地方,也很可能是各不相同的。所以,对于许子东同志的这本著作,无论是郁达夫的研究家也好,还是一般读者也好,必然会有各种不同的意见、不同的反应,这是十分自然而且正常的现象。我很希望不久就能在报刊上看到这些不同的意见和反应。过去我们学术界的一个很大的缺点,不就是在于少有不同的意见,少有严肃而切实的争论,少有实事求是的、与人为善的批评吗?(当然,我指的决不是那种故意标新立异的意见,那种为争论而争论的争论,和那种以势压人的棍棒式的批评。这一类的意见、争论和批评,过去多的是)当我们研究一个作家,或是讨论一部作品的时候,如果每一个关切这个作家和这部作品的读者、批评家,都能把自己特有的认识、体会,坦率地、充满感情色彩地谈出来,就必然会使我们对这个作家和这部作品的理解大大地丰富起来,深化起来。读者和批评家的每一次新的、严肃而真诚的发言,决不单纯是又有一个人表示赞成或反对,应该被认为是讨论中出现的一个新的因素,一种新的质量。因为他谈的是自己此时此地的最新鲜的意见,因而也可以说是将一种多少带点独创性的意见带到讨论中来的。每一次这种认真的讨论,必然会对我们的学术研究起到很好的推动和深化的作用。我们应该大力提倡和欢迎这种讨论。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