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冯唐不闷骚(1)

我的90后女朋友,最近很迷冯唐。她说,冯唐是金牛座,她见过的所有金牛座都是十里之外能闻到一身的钱味儿,极其具有商人头脑,阴毒那种,气场里带着风情万种。她买了一本《活着活着就老了》,死活要在微博上给冯唐网签,在我的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之下她终于作罢。

冯唐属猪,我也属猪,他71年,我83年,他大我整整一轮还要多大半年。我所不明白的是,虽然冯老师唐是一尊金牛,但为啥他那行文里一股藏着掖着明着露着的闷骚,比摩羯还摩羯呢?我和冯唐并不认识,没有任何瓜葛和恩仇,跟他也没有任何可比性。钱他比我挣得多,酒他比我喝得多,名气他比我大,人他比我聪明,书他比我读得多,世面他比我见得广,妞他比我上的好,情他比我调得有水平。唯一的瓜葛是文字同行,我现在就来说说这文字生长的两种土壤。

家世。冯唐的家世比我好,至少父母兄姊都是知识分子,血脉里流淌有舞文弄墨的基因,又在皇城根儿这个“这里的水比海深”的京城居了那么久,见多识广,见广识多,比小时候只能点油灯儿看家谱听父辈讲家史听邻居说鬼故事的我辈强多了,至于从几十万里过独木桥、跳龙门考进北大清华协和留学欧美更是不敢奢望。文字连通着家世,虽然表面无甚关系,但却每每在背后发力,给我发力的只能是那个小镇小县城小大学和爷娘叔伯舅,没有北京城这个天下去靠背。

并不是找客观理由,而是事实如此,人和人不能比,也不应该比,只是天生的东西由不得你嫌寒憎暑,怪只能怪投胎路上眼神儿不好没能拣一个大户人家。还没出世,就已经失败了。

读书。我没读过协和医科大学,不是学妇科治卵巢的临床医学博士。虽然我始终觉得,学医是一门挺好的手艺,学医的人写东西都写得比老牛逼了,像牙医余华,像心理医生毕淑敏,还有鲁迅、郁达夫、陈存仁也都是学医的。但是冯唐学医不从医,字里字外倒是一股沾沾自喜,仿佛在说:老子就是聪明,就是有魄力,拿了个博士没什么了不起,老子靠写字经商做战略一样能混。

不过我得承认,医学于文字是一种难得的经验和底气。纯写字儿的作家,文字里都有一股积习难改的匠气,像掂大勺掂了几十年的厨子,上来就有固定的招式和顺序,医生牛逼的是解剖过五脏六腑大脑小脑胳膊腿儿,对生死已经知道一半,这不但是一门手艺,更关于精神和心理。所以有过医学训练的人写东西,字里行间有一种普通作家永远也难以实现的超迈和洒脱。学医的冯唐写文字,得了一半的超迈和洒脱,另一半又被他心底深处那个“作家的欲望”拽了回去。

江湖。我不是北京混子,不结识张弛、艾丹、狗子、黄集伟,不入酒局圈子,不会把黄集伟的书捧成天书、河图洛书,也不会在我的书中只写和我喝过大酒的有名的人。虽然哥哥在前弟弟在后是拜码头的规矩,也是扬名立万钓誉江湖的不二法门,只是我天生太狂太野,不想有师承,也不想入谱系,更不想在酒色肉色美色中揩名揩油,只想自己当大哥,自己立谱系,自力更生。

孩子扶起老太被勒索,女孩送孕妇归家被奸杀,婊子熬出了热气腾腾的心灵鸡汤,贪官双规前大义凛然地做廉政楷模。冯唐的文字,就是老太、孕妇、鸡汤、楷模,望之俨然,甘之如饴,喝完才知道有点鸩酒的意思,他虽然并不是要毒死你,却能像迷香一样迷倒你的七魂六魄。

商场。冯唐做了十年麦肯锡的全球合伙人,现在是大型国企华润医疗的总裁。商场如战场,文章里也一样要排兵布阵。冯唐不去做个职业作家是对的,在商海里载浮载沉过,匪气附身,精明上头,写出来的文字接地气儿接人气儿。我认识的写得不错的作家,很多都混过生意圈儿,很多都混得很成功,反过来很多写字儿写得不错的,去经商也经得很赫然,比如出版圈儿的“四大波”:路金波,沈浩波,张小波,黎波。商道和写字之道,在最深处定是有一条暗河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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