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睡在稻谷上
我们在稻谷上睡了一个冬天。这是全家人睡得最踏实的一个冬天。我们每天晚上早早就躺在火炕上,用身子去暖那些稻谷。
每天早上起来,我都能看到爹爹的胡须上、妈妈和妹妹的发辫上,沾着细细的稻芒。
照镜子的时候,我还能看到细小的稻芒夹在我柔软的头发丝中间,它们就像是躺在稻草堆里那么舒坦。一个冬天,我们家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新鲜稻谷的香气。
我们每天看着邻居家的大儿子喀力哈孜用石头舀子捣米,他们家每隔一天就有一顿大米饭吃。那些稻谷躺在我们身子下面,我们一粒都没舍得吃。爹爹说:“炕上的这些种子,吃掉一颗,明年地里就要歉收一捧米。吃到肚子里的只有变成粪,种在地里的才能长成粮食。”
听了爹爹的话,就是看到有一颗稻谷掉在地上,捡起来偷偷含进嘴里,我都不舍得嚼烂,又悄悄把沾着口水的稻谷粒放进毡子下面盖好。我们硬是忍着,把一天三顿饭,减到一天只吃两顿,靠着喝玉米糊,吞高粱饼和吃地窖里的土豆、白菜,挨过了一个冬天。
冬天终于到了尾巴根上的时候,又一个弟弟降生在铺满稻谷的大炕上。本来睡在妈妈旁边的妹妹,把靠着炕洞和火墙最暖和的位置,让给了新出生的弟弟。
大炕上又多了一个娃娃,家里顿时热闹了很多。我家的门上还挂上了一根透着喜气的红布条,爹爹妈妈的脸也像五九过后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妈妈给小弟弟穿上妹妹刚出生时穿过的小棉袄,让我抱他到院子里看冰凌。屋檐下的冰凌吊得有三尺长,像透明的绳索垂挂在头顶上,滴答滴答往地上滴水。
“一九二九不是九,三九四九冻死狗,五九六九娃娃拍手,七九鸭子八九雁,九九加一九……”邻居家的女孩儿穿了鲜艳的衣服,扎了漂亮的麻花辫,一边唱一边跳橡皮筋。春天的气息就从她们的童谣、花衣服和头顶的蝴蝶花,弥漫到了整个大梁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