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掀起被角,眯着眼睛往里瞟,“我又把密码忘了。”
“那你就进不去了。”
“再告诉我一次吧?”
“就不。”我倚着暖气片,重新拉好被子,双拳紧紧地抓着被角。
“欺负人。”
“才没有,我以前告诉过你一次。”
“超级玛丽?”
“接近了。”
“嗯,他的女朋友叫什么?”
“碧奇公主。”
“啊,对。也不是那个吗?”
“呃……呃。其实,这款游戏里他的女朋友不是碧奇公主。不过你快猜到了。还差一些。”
“提示也太隐秘了吧?”
“隐秘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不告诉我密码,我就要哭了。”
我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外看,她正装出一副难过的表情,下嘴唇微微地颤动。那副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哦,好啊。我诚心诚意地站在这里,自己的儿子却在一旁嘲笑我。”
“我没有嘲笑你。”
“那么密码是什么?”她悄悄地把一只胳膊伸进来,我丝毫没有察觉到被子竟露了条小缝。还记得你把手弯成鸟喙的情形吗?她就那样一啄一啄地探寻着。终于,她摸到了我的脸,然后轻轻挑起我两边的嘴角。“啊哈。我知道了!”
小时候,若能生场小病你一定会乐不可支吧?
尤其当你在一所正规学校上学时,你便可以借此在家里待上一整天,这无疑是美事一桩。但若出于种种缘由你只能在家中自学,那么你就无处可去。除非他们允许你搭建属于自己的小窝。
“好吧,”我说,“我给你一个提示。”
“快说。”
“这个东西我……正在玩。”
我掀开被子,迅速地拿起我的GBC彩屏游戏机。妈妈歪着脑袋,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她看到了我的弹药筒。“大金刚!”
“我想你能进去了。”
沙发和墙面之间恰好有些空隙,不过已经被我占领了。我展开被子铺在上面,把边缘部分塞进暖气片后面。躲在里面的感觉很是惬意,我可以玩游戏或者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电视。
妈妈蜷起身子,爬了进来。“快告诉我怎么玩。”
“说真的吗?”
“怎么,低估妈妈们的实力吗?”
她进来后空间更狭窄了,但感觉却更舒服。“像这样拿好,用拇指摁这些按键。看见下面的人了吗?”
“嗯,嗯。”
“他是玛丽。你要控制他爬到顶端而不被炮管击中。”
“顶端有什么?”
“他的女朋友。”
“不是那个公主吗?”
“公主是其他游戏里的角色。开始了,你要集中注意力——”
第一次被炮管击中时,她嚷嚷着说不公平,因为她刚刚找到玩游戏的感觉。
“你还可以继续。玛丽不止一条生命。需不需要我告诉你应该什么时候跳?”
她没有回答。
“妈妈,需不需要告诉你什么时候跳?”
她吻了吻我的额头。
“是的,说吧。”
我可不会读心术,所以我无法告诉你当时妈妈的想法。有时我会担心别人把思想强行塞入我的大脑,或是把思想从我的脑中抽取出去。但和妈妈在一起时,我从不担心。
“你比爸爸玩得好多了。”
“真的吗?”
“他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我的妈妈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女人,浑身上下满是硬邦邦的骨头。依偎在她身上并不舒服。但她在大腿上放了一个垫子,于是我可以美美地躺在上面。
午饭时她炖了蔬菜汤。
平时我们都在餐桌上吃饭,但那天我们把碗端到了我搭建的小窝里。我突然感到浑身软弱无力。
“试着吃光它们,亲爱的。”
“吞咽的时候嗓子好痛。”
她看了看我的喉咙,说我的扁桃体还是很肿,还说午饭后会让我拿一片扑热息痛。她拿起我的汤匙,喂了我一口,又把溢到我下巴上的汤汁舀走,仿佛在照料一个小婴儿。然后她说:“为什么不止一条生命?”
“什么?”
“电脑游戏里。这样游戏就失去意义了。毫无意义。”
“游戏就是那样设定的。”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在说傻话,是吗?咱们一会儿去玩蛇梯棋【注释】怎么样?”
【注释】一种棋盘游戏。
我张开嘴,她又喂了我一口。她手里拿的不是塑料匙,不是给婴儿用的,而是一只极其普通的汤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