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次碰面时,宋哥和彦如姐正守在一条胡同旁等着众人。都到齐后,我们跟着宋哥一头扎进胡同。胡同里窄小深邃,最窄的地方只能一人侧身而过,宽敞些的地方堆着老旧的自行车和凌乱的杂物,还挂着昨天残存的雨滴。胡同两边的砖土墙看上去已经颇有些年头,斑驳破败,但还是硬生生地将这条小巷和不远的鲜鱼口大街隔绝开来,自成一片方圆。只一条蜿蜒小路的距离,方才还是车水马龙、游客成群的现代商业街,仿佛转眼间,时光就咆哮着退回到七八十年代,没有Wi-Fi,没有星巴克,没有喧嚣,只有一整片素然的宁静。
莫名地,我们几乎不敢大声喘气儿了。彦如姐说,虽然鲜鱼口很久之前就改建了,但这里还留着旧巷子的一点儿味道。她伸手指向一座修得凌乱的铁皮屋,屋顶是密密麻麻的电线,不远处栽着一颗粗壮的歪脖子榆树,影子生硬地垂落着。铁皮屋一半浸在树影里,一半被炽热的阳光晒着,安静地伫立,浑然如这岁月本身,容不得任何惊扰和喧嚣。
有时候想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我们总是疯狂地去寻找光鲜和宏伟,建拔地升空的大楼,修宽阔整齐的大路,然而,当我们真正面对这万丈辉煌时,却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我们开始不顾一切地想要追回小巧与静谧,把自己置身于凝固的时间里,就好像我们从未将曾经的这些毁灭一样。
穿出小巷,眼前是一条乡间常见的土路,土石建造的低矮平房拥簇在一起,有的开着门,股股白烟飘浮而上。我们从一家简陋的小卖部买了几瓶老北京酸奶,玻璃瓶的那种,店主大叔一个劲儿地叮嘱我们千万别把瓶子弄丢了。我们几个蹲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上,喝着酸奶,偶尔有黑色的二八自行车碾着红土过去,溅起一小把飞尘,在阳光下像飞舞的薄纱。
我端着酸奶瓶子四处瞎转,偶然撞见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做采访。受访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大叔,看样子已经年过五十,但眼神却像刚刚打磨过的尖刀,锋利得很。他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叼着一颗老式卷烟,正对着记者小哥大侃特侃。我凑过去听。见有观众,大叔的表情更加洋溢,气色陡然亮了三分。
他正在讲鲜鱼口。他说这条巷子不算鲜鱼口胡同的,前面那几条才是,但是前些年房屋改建,那几条巷子都拆得差不多了,现在只能看见那些又新又高的商业大楼。大叔打小就在这儿生活,那些胡同拆除时,十几年的老街坊邀他去家里喝临别酒,他喝了一次,第二次死活都不去了。他说自己一个壮实的大老爷们儿,不知怎么的当时就想哭,愣是刹不住。
“我家现在也用上了那什么Wi-Fi,手机上网,确实挺方便的。所以我就想啊,社会确实还是得发展,鲜鱼口也得发展。我小的时候,那边连猫啊狗啊都少见,你看现在多热闹。但是吧,还是觉得不大得劲儿,一想到以后卖煎饼果子,身边儿缺了卤煮李和豆浆张,就不得劲儿,感觉挺……挺寂寞的吧。”大叔说完就咯咯地笑自己,说这几年也学会点儿矫情词,这段还是掐了别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