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居

和城里吵吵闹闹的挤车者不同,这里的乘客,无论别人怎么推、挤、吼,他们都惊人地沉默着。

从西直门出发的运通205路往北行驶23站后,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弯。

前一分钟还在整洁的双向6车道上,百度、联想依次从眼前掠过,下一分钟已经进入起先尘土飞扬继而污水横流的窄路,需要在随意垒高的筒子楼下躲避行人了。在北京市的行政规划中,这道拐弯具有分隔城乡的象征意义——拐弯以前,你属于上地街道,这是中关村科技园区的一部分,租附近的一居要花上2 000元/月,拐弯以后,你进入了西北旺镇唐家岭村的地界,房租陡降,因为,“进村了”。

有人惊讶于“北京也有这样的地方”,有人想起老家的农村,“还不如我们那儿呢!”2008年从西安空军工程大学毕业的两个男生,向星和于成,在秋天第一次来到这里。因为房租太贵,他们刚刚搬离西三环的六里桥。坐在搬家公司的车里,他们似乎对未来的住处比较满意——上地科技园的草坪修剪得真是平整啊。然后面包车方向盘一转,驶入窄路,向星傻了,他冲司机喊:“哎!干什么?干什么?往哪儿开啊?”司机回答他:“不是要去唐家岭吗?”

唐家岭在网上有个别称:大唐。和中国历史上的著名盛世同名。

不过大唐并不大,一条中街由南到北贯穿全村,并连接起南站和北站两个公交站点。中街是属于外地人的,这里的餐馆、理发店、饰品店、手机店几乎都为外地人所开,本地人不需要操心商业,他们几乎个个都是房东。村党支部副书记董建华说,90%以上的村民都向外租房。

统计显示,唐家岭本地人口不足3 000人,外来人口超过5万,其中大学毕业生约占三分之一。他们被北大博士后廉思称为“蚁族”——“大学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根本不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它和大学脱离了干系,又没有中产阶级社区里常见的业主维权与婚变情杀,且缺乏众多不明真相的县城群众,于是常年与社会新闻无缘。现在,关于唐家岭,可供回忆的就只剩下2007年的北京当地媒体的一个实习生写的豆腐块报道:“打工青年树林内虐羊泄愤”。

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大批学生模样的人涌向唐家岭租房,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年份。

廉思和他的调研团队相信,2003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1999年,中国开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学扩招,是年招生增幅42%。当年入学的大学生,多是1980、1981年出生,是最早认识英语课本上Lilei与Han mei mei的那一届,也是第一届真正意义上“全80后”的大学生。2003年,这一届大学生毕业,并开始感到沉重的就业压力。

1981年出生的陈德自2000年上大学起就住在唐家岭,他记得自己每一年房租的变化,那是一条不慌不忙的上升曲线:90元(/月)、120元、150元、180元、220元、260元、300元、340元、400元。

现在,这里最便宜的房子大约在200~260元(/月)上下,10平米左右的房间够放一床、一桌、一简单衣柜,没有独立卫生间。上厕所,你得跑到楼道尽头,甚至中街——那里的公厕,被网友形容为“十年发酵,气味芬芳”。

中等价位的房子在400~600元之间,十余平米,配独立卫生间甚至厨房——也有的屋子卫生间属于“半隔断”,和床头仅仅一帘相隔,屋内气味挥之不去。高价位的房子则首推董家大院,他们拥有一栋投资1 500万建成的7层大楼(唐家岭的最高建筑),338个房间,最便宜的一间也要租800元/月,“卖点”是中央空调和免费班车,这种“酒店式公寓”锁定的人群则是“上地那边收入高的、不愿意合租、但是又想省点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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