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北京(5)

她也曾在小城寻找文艺青年,只发现了一群热爱古琴国画的文艺中老年。小城有一家先锋私家书店,杜若刚发现这里时,很高兴地约同学去狂购。可书店日益萧条,2009年春节前,她去买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帐篷》,发现书店的格局缩小了大半,老板说,生意不好准备关门。

“日常生活乏味得直让人叹气,”她在日记里写道,“每天去公园跑步成了最快乐的辰光。和潇洒的老头擦肩而过。小年轻在我眼皮底下交换口水,左边累了换右边。小孩子满地跑,惹得我母性大发。下班就回家,回家就上开心(网)。豆瓣上新鲜事真多,让我觉得自己偏安小城也没有与首都文青脱节。和朋友网聊是最兴奋,我可能得了网络依赖症,按前阵子时髦的讨论,这也是种精神病。我一直觉得,爱情、毒品、SEX,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让人暂时忘却现实,达到愉悦的。现在。网络也被划入其中。可喜可贺。这是最安全的毒品。代价也就是近视、颈椎病、自闭、肌腱炎。”

回到N市大半年后,北京生活的片段开始闪回。眼睛睁着,某个场景就刷地掠过大脑,有时候是在二环三环上奔驰,更多的时候是在走路。杜若吃惊于自己的记忆力——当时站在街的哪一侧,哪一辆公交车从眼前闪过都那么清晰。搬过那么多次的家,住过的南、北、东三个区域,那些街道,多半是她独自走过的,或大,或小,或明晃或暗沉,或燥热或寒冷。她自问:“为什么这些都清晰地刻在潜意识里,胜过很多所谓重要的事件和时刻?为什么,现在总是没有前兆的、不分时机的切入脑海,像一次神经混乱的病毒来临?好像,那些日子,我只是从一条街向另一条街,用腿或出租车。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沿着环在地上奔驰,或笔直地在地下穿行。被堵着、看时间、总是迟到,在地铁下车时被卡住腿、以为自己要挂了……难道,我那些年做的事情,就是位移?”

2009年6月,她再一次出逃,车票的终点是上海。她说,回归家乡的生活让她明白自由和安逸不可兼得,她选择了自由。人生是单向度的,没有办法回到过去。“这次出走,我已做好当穷人的准备,彻底放弃了在大城市买房这些打算。作为一个女性,我对房子的梦想从未建立在婚姻上,而是抱着幻想,觉得这个魔幻的国家里,任何事情都能改变一个草民的命运。我现在就指望着哪天上海版图扩张,把咱家乡给收购了……”

她抱着反讽的口吻诉说这一梦想,像一场语言的对抗游戏。虽然并不喜欢上海特色的人情世故,也失去了北京相互依靠的密友,但上海离家更近,更重要的是有亲戚可以投奔,不用再担心突然降临的无家可归。

她在上海搬过两次家,第一次是2009年6月26日,她忙了一整天,搬进了闵行的一个小区。第二天凌晨,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了打雷一样的巨响。离她住处500米开外,在建小区莲花河畔景苑的一幢13层居民楼从根部断开,直挺挺地整体倾覆在地。后来官方说,这栋大楼死于“压力差”。

杜若没有起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太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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