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2)

话虽如此,加上老天另有安排,我也乐天知命。我知晓五种现代语言,并掌握了大量繁杂的词汇。当我想表达一个概念而在我的法语词汇库中找不到答案时,我便会从其他语言中找到合适的表达,这样读者就得翻译或猜测我的意思了,这是读者的宿命。当然我也可以换一种做法,但我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与信条。

我深感我所使用的法语是一种资源比较贫乏的语言,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我必须从其他语言中借用甚至偷窃,这样说是因为我总是有借无还,好在偷窃词语不触犯法律法规。

读者一定会对我的大胆文风有所认识。我在书上把替我跑腿的人称作“volante ”(借自西班牙语),而且我还决意要把“sip ”这个英文动词法语化,它等于法语里的“boirepetites reprises”,如果我没翻出古法语中意思相近的“siroter”这个词的话。很自然,我知道那些纯粹主义者们会想起波舒哀(Bossuet)、费奈隆、拉辛、布瓦洛(Boileau)、帕斯卡以及其他路易十四时期的名人——我仿佛已经听到他们在大声抗议了。

对此,我很淡定:本人无意唐突先贤、冒犯他人。我只想争辩一点,我们到底应向那些榜样学点儿什么?我想很简单,那些先贤用极为简陋的工具就已经创造出如此不朽的成就,如果他们能使用更好的工具,成就岂不更大吗?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塔尔蒂尼的小提琴弓与巴约的一样长的话,他一定会是个更优秀的小提琴家。

如此说来,我不但是新词汇的拥趸,而且是个浪漫主义者。如果把浪漫主义者比作秘密宝藏的发现者,那么新词语创造者就是勇闯天涯寻财觅宝的探险家了。

这方面北方民族尤其是英国人远比我们领先,他们的智慧在文字表达上总能充分体现,总是十分善于创造新词或借用外来词汇。这样一来,我们在翻译英文作品时,尤其是遇到具有深度或特色的作品时,译文会显得苍白无力,尽失原注的风采。

我记得曾经听过一次高雅绝伦的演讲,主题是保持奥古斯都时代的作家奠定的法语的纯粹性。我像一个化学家那样,把这个演讲放入蒸馏器,得出了如下结论:我们已经做得如此完美,既没必要也没可能有更高的追求。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很清楚地知道每一代人都有类似的观点,但后代只会不屑一顾。如果说风俗与观念都在不断地变化着,语言怎么能够保持不变呢?即便我们与古人做同样的事,我们做事的方法肯定也有所不同。有些法语书,整页整页的内容都无法译成希腊语或拉丁语。

每种语言都有它的诞生、成长、鼎盛和衰退的过程。在从塞索斯特里斯到菲力普-奥古斯,当时的语言如今只存留在纪念碑的铭文里了。同样的命运也等待着我们,如果到公元2825年还有人读我的作品的话,想必读者只能借助词典才能读懂……

就这个话题,我曾经与我法兰西学术院的好友安德里厄进行过一场争论。我有理有据地进攻使他难以招架,如果不是他迅速撤出战斗的话,我一定会让他缴械投降。他幸运地接到了一个我无意阻拦的任务——为新字典撰写某一篇章。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我把它留在最后来说正是因为它的特殊重要性。如果我在著作中用第一人称单数“我”来称呼自己的话,读者可能会认为我在与他进行对话,从而可能会向我提出问题、与我争辩,甚至怀疑和嘲笑我。当我披上了“我们”这一强大的外衣,我摇身一变成了教授,读者就只有恭恭敬敬聆听的份了。

本人是神的使者,

读者宜洗耳恭听。

(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第一幕第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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