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米丽安最早把我写的诗歌送到《英国评论》杂志的,那是我23岁的时候。也是她收到采用通知的。那时她在安德伍德村的家里,而我在伦敦,暌隔两地。随之,刚开始做了《英国评论》主编的福特·麦多克斯·胡佛 —他当主编当得很好—马上告诉我说我是个天才,我觉得他不过说说而已。工人阶级里是出不来天才的。胡佛很是善待我,爱德华·卡耐特 也是如此。他们是我最早认识的文学家,而且是我在我的阶级以外认识的第一批人。他们十分和蔼,十分慷慨大度。我完成了小说《白孔雀》后,胡佛读了这手稿。为这本书,我奋斗了5年,开始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没个头绪,有些章节写了11遍,全书总共重写了4遍。我一通儿删改剪裁,比我父亲挖煤费的力气大多了,总算写出来了。一旦写成了,我多少知道我这辈子该干什么了。
胡佛说《白孔雀》具有所有英国小说所能有的缺点,“不过,你是个天才”。他们一直是那么对待我的。我身上有一个作家所有的一切缺点,但我有天分。我曾经常说: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别用天才这个字眼侮辱我了。现在,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出版商海纳曼立即就接受了《白孔雀》并付给我50镑。那时我母亲罹患癌症,就要死了,我刚25岁。海纳曼好心地寄给我一本拙作的样书。我母亲拿在手中,翻开,这就够了。两天后她去了。也许她认为这算是成功了吧。或许她觉得她活得值了。或许,她只是感到万分难受,因为一场伟大的冒险刚刚在她面前展开她就要死了。她还是死了。
在她去世前几个月,刚刚接手发表了我全部早期诗歌的《英国评论》主编奥斯丁·哈里森给她写信说:“到他40岁时,他能坐上自己的四轮马车—”我母亲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唉!还不知道他能活到40岁不!”她对我活不下去倒是充满信心,看来是这样啊!我甚至可以坐上自己的四轮马车,只要我活下去!可我却活不下去—我说不上是怎么回事。我比所有的人加在一起的活力还要强大。是我的活力把我消耗瘦了,活力不会杀死一个人,除非它受到堵塞。
哦,我41岁了,还没死呢,也没坐上自己的四轮马车,甚至没有坐上自己的汽车,我是在赶着我的两匹马拉着我的两轮小马车,行驶在新墨西哥我自己农场上的石子小径上。不过如此。谁知道那预言对也不对。
至于我母亲对此怎么说,我不得而知。她肯定会讨厌我写的“性”文字。当《虹》被查禁时,她会感到我给她带来了奇耻大辱。也许不是。也许她会认为我没辜负她的支持。但她会为我没取得“真正的”成功而感到懊恼:我没挣到多少钱,没有像麦克·阿伦 那么走红,也没有像高尔斯华绥先生 那样风光体面:因为我是个名声败坏的不良作家,她无法和我的姨妈们得意地谈论我;我没有在上流社会里交下“真正的”朋友,我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出人头地,而只是没个名分地游荡着。这一切都会让她懊恼。还有让她懊恼的或许是,她没来得及参与这场冒险就先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