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性爱描写

既然是“食色,性也”,文学作品可否描写性爱,包括性行为?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是,这个问题,正如《牡丹亭》中的两句歌词形容的那样:“少不得花有根元玉有芽,待说时惹的风声大。”其实,在我国历代文学作品中,从来就有这样的描写,但如何写法,便差别大矣,一言蔽之:有高低之分。所谓高,是点到为止,让读者心领神会,感到是美的艺术享受;所谓低,是采取自然主义手法,对性行为进行赤裸裸的描写,煽动情欲,不堪入目,如《肉蒲团》《绣榻野史》之类。时下一些下三流的黄色小说,仍在沿袭老谱,毒害青少年,实在是人所不齿。

对比之下,就更加显示出那些高雅作品的美妙。《红楼梦》中曾描写贾宝玉、贾琏的偷情,宝玉当时还小,只是初试云雨,不值一提;而贾琏是情场老手,色中饿鬼,但我们看了曹雪芹笔下贾琏与厨子老婆的做爱过程,一笑置之而已,谁也不会大惊小怪。再以《西厢记》为例,写到个中消息,不过是:“胜葫芦软玉温香抱满怀,呀,刘阮到天台。……”云云,谁能说这不是绝妙好词呢?

某些民间文学作品,特别是民歌、谚语、谜语,也往往涉及性爱、性行为,但比起正宗文学作品,更清丽、幽默、精巧,有的作品简直使人拍案称奇,叹为观止,充分显示出民间文学的蓬勃生机。试举三例:其一,有谜语谓:“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玉肤。走入帐中寻不见,任他风水满江湖。”谜底是四人名:贾岛、李白、罗隐、潘阆。此谜写得多么精巧!其二,有一谜,打一物,谓:“两块儿合成了一块,亏杀那铁桩儿拴住了中垓。两下里战不休,全没胜败。一个在上头,不住将身摆,一个在下头,对定了不肯开。正是上边的费尽了精神也,下边的忒自在。”此物者何?磨子也。如此曲尽形容,真乃活龙活现,其弦外之音,除了聋子,又有谁听不见?其三,民间曾流行一则隐含十二干支作为谜底的情诗体灯谜,描写一个男人晚上外出偷情的过程,及事毕归来的心理活动,谓:“了相思,一夜游(子)。敲开金锁门前钮(丑),夤缘情窦,无夕不绸缪(寅)。柳腰儿抱着半边(卯),朱唇儿未曾到口(辰)。口吐舌尖软似钩(巳),还有那玉杵儿不是木头削就(午)。二八中间直入,挑起了脚尖头(未)。呻吟口罢休(申),壶中酒点滴不留(酉)。倦来人倚干戈后(戊),只怕丢下孩儿,子非吾有(亥)。”如此淋漓尽致的描写,构思的奇突,实在罕见。

我以为:不分青红皂白,见到文学作品涉及性爱描写就摇头者,是道学家(而且多半是假道学家);见到黄色小说就流口水者,是下里巴中的傻瓜;写性爱含而不露却又传神者,是高明的大作家!

1995年夏于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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