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社组织的黏结剂:传统礼俗(3)

读这本书激起我兴趣的就是为什么以周礼为基础的传统礼俗能经历两千多年的历史考验、长盛而不衰?

第一个原因就是它为坚实的依托点。传统礼俗有两个依托点:一是以自给自足小生产为主的农业文明,一是以男性血缘为纽带的宗法制度。这两点历经三千年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特别在乡间),因此乡间的传统礼俗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也是很自然的。

家庭、宗族是人类初始阶段最自然的一种组织形式,古代的中国就是由此发展来的,到了周代,统治者把权力传承固定化、制度化,确立了嫡长子继承制,这就是宗法制度的根本。周礼正是由此延伸出来的。其核心也就是王国维所说的“尊尊、亲亲、贤贤”,他认为这是“治天下之通义”。其中“尊尊、亲亲二义”最重要,因为它关系着社会秩序的基本结构,更是建立宗族秩序也就是国家秩序的根本。周代采取的是分权式分封制,从周天子到诸侯、到卿大夫、到士,一级一级地分配权力与土地。至于没有权力的普通民众不管是居住在城市的“国人”还是居住在乡野的“野人”,不管是臣属于天子或诸侯的“公民”,还是臣属于卿大夫的“私人”,都是聚族而居的,其秩序也是遵循“尊尊,亲亲”原则的。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废分封,立郡县,打破了“国人”“野人”“公民”“私人”之分,一概成为编户齐民。这只是改变自上而下的政治结构,但基层民众聚族而居的形式并没有多大变化。尽管顾炎武感慨自战国开始,列国依次称王,导致“文、武之道尽矣”。然而聚族而居的传统使得宗族与家族内的“尊尊、亲亲”意识却神奇地流传了下来,正像书中反复说到的“文武之道,未坠于地”,也就是周礼的基本精神,“未坠于地”。

书中谈到的山西传统村落的建设,正是传统礼俗的物质性存在。我对此也印象深刻。20世纪60年代我初次回山西老家,每进一个村子令我惊叹的就是房屋建筑,几乎都是砖瓦结构,与其他地方的乡村比较起来可以说是美轮美奂。一般中农房子的院墙,也盖得小城墙似的。这些建筑虽然都是各自盖的,但又不是私搭乱建,给人一种秩序感,正像书中所说:

山西内陆相对干旱和封闭,村落古建保存相对完好。……我特别想强调的是,山西众多的古村落无一例外给人一种自成格局的秩序感。村落整体规划,单体院落排列,公共设施布置,给水的水井,排水的龙道,公共通道的街巷,无论是山间一姓村落,还是动辄千户的大镇,那种严整的规划性与秩序感往往让人瞠目结舌。任是朱门豪宅,还是寒门小户,都自觉地维护着这种秩序,谁都不会多占谁一寸,多抢谁一分。尤其是公共设施,比方庙宇、戏场、龙道、街巷,更不会有人打主意。不必往深里推究,维护这种秩序的,当然是宗族、行帮、商会的力量,其实更主要的怕还是房屋与村落的归属权问题。每一个村落就像一个会思考的大脑,公共设施与私家宅院之间的关系被处理得恰到好处。

这是农耕文明从自身生长出来的秩序,一个村落构成了一个自成格局的乡村社会。从礼仪规矩到建筑布局,从心理层面到社交规范,体现出的或共同维护的是社会结构的和谐。因此,它给人一种整体秩序感。正是这整体的秩序支持了传统礼俗千年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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