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花开花落(1)

语言是经验的外衣,有多么丰富的语言,就有多么丰富的经验。但人们常常以为自己是在创世纪,以为在天空中会留下翅膀的划痕。殊不知,但凡能以语言描述出的状态,都已被前人所体察所感触所提炼所表达。天空中早已布满飞翔的轨迹,鲜有经验的空白。因此说,如果在时间面前,人们都同命相怜,那么在经验面前,人们都可以引为同志同道。张爱玲说,所有女人都是同行。面对世界,所有人又何偿不是同行呢。过生活,就是他们的职业。

对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汉奸文人”苏青来说,她的生活经验诸如坎坷、突围、孤独、凄凉,自是一生写照,也是千百年来不幸女人的经验叠加。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年轻时代的苏青的《结婚十年》固然名噪一时,但是一个人在生活的传送带上能跳多高,跳多远,毕竟不是自身能量所能决定的,还有命运机缘的因素,还有在命运波澜之下的自我掌控力与审时度势的清醒度,还有与世界达成妥协的程度。如同大部分女人,苏青的挣扎与奋斗显然是盲目的。她的前半生的焦虑就是想到找一个“学识财产不在女的之下,能高一筹更好”的丈夫,但是始终未能如愿。漫长的十年婚姻矛盾丛生,最终失去婚姻的她迫于生计,与大汉奸周佛海和陈公博相识,在《古今》上发表文章——该刊创办者是汪伪政府的交通部次长朱朴。在朱朴的授意下,苏青再写文章赞颂陈公博。甚至,陈公博一度要请苏青做他的私人秘书,或者安排任政府专员,她也由此落下“汉奸文人”名声。

有人说,苏青沾腥惹臭或许是考虑自己一个孤身女子在大上海混事不容易,需要有人庇护,完全是出于本能。毕竟她要养活三女及母等全家五口——她一个小小文人,在政治上能有什么远见卓识呢?但公众书写的历史并不这样认为。

苏青在《关于我》一文中辩诬说:“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不得已耳……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国家。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

事实上,苏青是在国家动荡之时在政治夹缝中生存。她说过:“我很羡慕一般能够为民族、国家、革命、文化或者艺术而写作的人。近年来,我常常是为生活而写作。”并说,“我投稿的目的纯粹是为了需要钱1“而且我所能写的文章还是关于社会人生家庭妇女这么一套的,抗战意识也参加不进去。”

苏青的作品《结婚十年》与《浣锦集》等究竟有多高价值,至今也真令人存疑。尽管张爱玲说,“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心甘情愿的。”并说,“苏青身上有一种天涯若比邻的广大亲切”,但是苏青的为文却总有一种风尘的味道——一个女人,到了什么话都敢说的地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真正成为一个比妇女还妇女的地道的妇女了。

我以为她的为文品质欠佳,到并不仅因为言辞大胆泼辣,而是通俗而流俗。比如她说,“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是地位愈高,学问愈好,金钱愈多,则娶亲的机会也与此等成正比例;而女人却必须成反比例。因为在性的方面,男人比女人忠实,男人只爱女人的青春美貌,而与其他的一切无关。”

“美貌是天生的,青春是短促的,不能靠人的努力去获得,甚至于愈努力愈糟糕,结果女人是吃亏了。女人只能听命于天,但天也并未完全让女人受痛苦,唯一补救的办法,就是予她们以孩子。她们有了孩子,爱便有了着落,即遇种种缺陷与失望,也能勇敢地生活下去。没有孩子的女人是可怜的,失去孩子的女人是凄惨的,但是失去总比从来没有过的好一些,因为前者还有甜蜜的回忆与渺茫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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