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活在两极中(2)

他写赵瓯北,中说,“即诗一道,欲其工切,必与其时代之国势民情,诸方呼应乃可。故居今日作诗,非洞明世界大世,及中国近数年来之掌故,而以新理想、新事物、熔铸旧风格,则徒见心劳日拙而已。”又说,“世界巨变,均多年酝酿而成,无起因一朝一夕者。即如欧洲中世纪末造,文艺复兴,名系复古,实则维新。也说,斯宾塞有言,“世局如钟摆,相反向生,变动靡止。然一种事理已趋极端,及其既反,则人之见闻较确,判断较准。

他说读书,昔读袁子才诗,见其论读书诸诗,喜其意之有合,辄录出之。诗云:“吾欲为神仙,向天乞春秋。不愿玉液餐,不愿蓬莱游,人间有字处,读尽吾所求。见书如见色,未见心已动。”“一日不读书,如作负心事。一书读未竟,如闻大军至。”

他曾在《吴宓诗话》之《诗人重精神而略形迹》一文中说,“视敌为友,惟诗人能之……重精神而略形迹,故能无种界、无国界、无党界。良史执笔,对于本族本国本党犹多回护。诗人则但取其可爱可敬、可泣可歌,初不问其人其事对我之关系何若。”他评价莎氏戏剧:“莎士比亚生平未尝久在学校,而所著剧本,综贯天人,穷极物态,至理名言,层出叠见,阴阳消长之理,推考尤真……窃谓莎氏所以不可及者,即其胸罗宇宙,包涵万象之力。”他在书中明晰事理,然在现实生活中却完全迷失。

他曾经这样总结分析自己:“一,我之多情而热心,忠厚诚挚,做事负责任,能牺牲,善为人谋,而不顾自己之权利、幸福、安乐——在所有之中国人中,未见有如我者。二,我之用力多而成功少。三,我但有工作而无享受,但有义务而无权利,但有勤劳而无快乐。四,我决不负人,而人常负我,于大小公私事皆然。”可谓诚实,中肯。

他还说,“宓之痛苦,非人所知。人徒知宓离婚孤居、恋爱未成之苦;甚或知我委曲周到,离婚后仍一意帮助心一;热烈牺牲,倾情以向,而彦待我冷漠圆滑,我心实苦。而不知对心对彦婚姻恋爱,仅是我生涯中之一大苦事。”吴宓不是烈性男人。其细腻多于女性。一个信息足以在身体内循环三次方出。往往曲折和变异。

他在现实生活中踉踉跄跄,尚未准备好的时候,政治风潮又来了。吴宓在1965年日子显然越发不好过。他感慨年夜饭的冷清。他常遇一群儿童,被骂“吴宓老狗,我要砸碎你的脑壳”。他被抄家搬家,因“宁肯杀头,也不批孔”而被打成反革命。他76岁时被架上高台示众,头晕眼花,被推下来跌断左腿,之后又遭断水断饭的折磨。

如果诗人一定是世俗的靶子,历次运动,历次跌宕,翻江倒海,都会有聪明人浮现上来,那沉落的一定全是诗人。这个世界,每一件事都鼓励做一个聪明人,而不鼓励做一个诗人。所以诗人在世俗中一定是失败的。

在1965年,他日记中,基本每餐午饭都有二鸡卵吃。“午餐,二馒,还有炒肉丝,豆腐片煮二鸡卵”。日记中也常出现“牛乳,粥,鸡卵两枚,枸橘一枚。汤圆五粒”之谓,令人垂涎。

然而他所遭遇的残酷,也是零零碎碎地显现的。如,他在日记中说,“下午2~6点,古典文学与现代文学教研组合并运动座谈会。某某二同志监临,命再作交代。而耿振华、田子贞、李维品、朱学兰、周显忠、范太前等发言,集矢于宓。”——如何“集矢于宓”呢?

“命宓与父、碧柳、兰芳割断关系。众逼问宓与张宗芳关系……田子贞又揭发曾宛凤常捧花来,为宓插瓶中。朱学兰则述某女助教,在宓外室考试时,宓奉茶,供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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