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由国家博物馆等单位联合发起了“抢救民间家书”活动,向海内外公开征集散落在民间的家书,包括信纸和信封。这是今年4月初,费孝通、季羡林等数十位文化名人发出的倡议,而且,还很可能是费老生前参与的最后一次重要文化活动。
古人很看重家书。“烽火连三月”的时代,家书有“抵万金”的功效;在平时,家书则往往是家教的一种,长辈通过家书,把道德修养、人格风范等传授给子孙,因此产生了一些著名的家书,如《曾国藩家书》等。近代史上的著名人物梁启超,留下的家书大约在2000封以上,占其著作总量的十分之一还多。他通过书信传递对孩子的情谊,注重他们的知识训练,和他们平等地讨论国家大事、人生哲学,使九个子女个个成才,其中三个是院士:梁思成(建筑)、梁思永(考古)、梁思礼(火箭)。
显而易见,更多的家书虽然同样对他人及后世具有借鉴意义,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却不那么知名,比如明朝的任环家书。李诩《戒庵老人漫笔》载,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倭寇入侵,督兵江阴的任环给儿子写了这样一封回信:“我儿絮絮叨叨,千言万语,只是要我回衙,何风云气少,儿女情多耶!倭贼流毒,多少百姓不得安宁?尔老子率兵,不能除讨,嚼毡裹革,此其时也。岂学楚囚对儿辈相泣帏榻耶!后来事未知如何,幸而承平,则父子享太平之福;不幸而有意外之变,但臣死忠,妻死节,子死孝,咬定牙关,大家成就一个是而已。汝母前只可以此言告之,不必多语。儿辈莫晓,人生自有定数,恶滋味也,常有受用处,苦海中未必不是极乐国也。读书孝亲,毋贻父母之忧,便是长聚首,亦奚必一堂哉!”与此同时,还赋诗三首,其一:“草草功名六六年,正当烽火动江天。除残愧乏长驱略,策马空操短节鞭。”其二:“昔年走马阴山道,今日驱兵沧海涯。三尺龙泉书万卷,丈夫何处不为家。”其三:“放船中道转狂风,雪浪排山一点蓬。宴寝先生平旦死,安危不在海涛中。”
面对倭寇,学苏武嚼毡、马援裹革,而不学楚囚对泣,一句“此其时也”,让后人领略了任环甘愿为大家而舍小家的豪迈气概。《明史》对任环及其抗倭有比较具体的记载,说他是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进士,“历知黄平、沙河、滑县,并有能名”。不过抗倭的时间,与李诩的记载相差了一年,是在嘉靖三十二年。在宝山洋,任环“奋前搏贼,相持数日,贼遁去”;在太仓,“短兵接,身被三创几殆”;已而“裹疮出海击之,怒涛作,操舟者失色,环意气弥厉,竟败贼,俘斩百余”……任环所以战功卓著,在于他治军有方,平时,“与士卒同寝食,所得赐予悉分给之”;战事紧急时,“终夜露宿,或数日绝食”。他还把名字写在皮肤上,说:“战死,分也。先人遗体,他日或收葬。”主帅这种视死如归的态度,令“将士皆感激,故所向有功”。
因为这封家书不那么著名吧,一度还被人给剽窃了。王应奎《柳南随笔》载,江阴进士缪诜“竟作文贞公与子书”,说这是他祖先缪昌期给儿子的家书。当然,缪诜不是全盘照抄,而是根据自家情形改动了其中的几个字,比如把“只要我回衙”的“衙”字改作“家”字;同时删去了“尔老子率兵不能除讨”等几句话。王应奎说,他初读到《缪氏家训》时,还以为“必文贞公作,而附会于任(环)者”,及读到《戒庵老人漫笔》,“乃知果任公作,《缪氏家训》误人耳!”得出这个结论其实并不难,缪昌期是万历时候的进士,万历在嘉靖后面,中间隔着个隆庆皇帝呢!
缪昌期也是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52岁,“有同年生忌之,扬言为于玉立所荐,自是有东林之目”。把他跟东林党给联系在了一起,因为于玉立是东林党中的重要成员。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缪昌期与东林党首领杨涟、左光斗等关系不错是肯定的。据说,魏忠贤造生圹于玉泉山,曾请他写碑文,遭到严词拒绝:“生平耻谀墓,况肯为刑余辱吾笔邪!”魏忠贤因此恨之入骨。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状,有人说“乃昌期代草者”,魏忠贤“遂深怒不可解”。1625年,杨涟、左光斗等惨遭杀害,缪昌期被株连,“下诏狱”,但他“慷慨对簿,词气不挠。竟坐赃三千,五毒备至”,惨死狱中。
古代的家书,同时含有家训的意味,有时候,二者更可以直接划上等号,所以前人很注重搜集家书,是为了给后人以教化;如今的征集,是因为“现代通信方式的多样化,使传统家书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直白地说是“抢救”,担心“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下一代也许将不知家书为何物”。因此,对这两种搜(征)集家书,还不能等量齐观。
2005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