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的全国“两会”上,不少人大代表呼吁:领导干部不要做时尚的领头人。呼吁基于一种我们都习见的现象,有些领导干部热衷于赶时髦,扮演着时尚消费引导者的角色。比如说手机吧,要想知道什么是最新款的,往往留意一下领导干部手上拿的,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楚王好高髻,宫中皆一尺;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上行下效,前人已有精辟的总结。被八国联军赶去“西狩”的光绪皇帝,在“衣履敝垢”之际,“一日内侍进呈新袜”,因为“式劣”还非常“不悦”。内侍到慈禧那儿告了一状,慈禧赶来当面问他“袜佳耶?”“差长否?”光绪“然”了两然,才老老实实地穿上了。

古时的物质没那么丰富,诱惑没有现在那么多,住房、用“车”等等又都有严格的规定,僭越不得,能引领时尚的,也就是在自己身上打点主意,当然,正式场合的官服又是个例外。唐朝的路岩,“风貌之美,为世所闻”,他在成都当官的时候,整天“以妓乐自随,宴于江津”,吃喝玩乐。路岩“善巾裹,蜀人见必效之”,他于是又“翦纱巾之脚,以异于众也”。路岩所引领的时尚,到了闾巷之人但盛装修饰必被讥之“尔非路侍中耶”的地步。《万历野获编》载,明朝首辅张居正“性喜华楚,衣必鲜美耀目,膏泽脂香”,于是乎,下面的官员“一时化其习,多以侈饰相尚”。工部郎徐渔浦,根本没什么家底,但“每客至,必先侦其服何抒何色,然后披衣出对,两人宛然合璧,无少参错”。还有个太守叫金赤城的,“家无儋石,貌亦甚寝”,但只要走近他的家,“则十步之外,香气逆鼻,冰纨雾谷,穷极奢靡”,连尿盆都是银的。记载却说他“作吏颇清白”,十分滑稽,他要是不贪不占,支撑得起这种消费吗?

福康安就更不得了了。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笙歌一片,彻旦达宵”,率军打仗也不例外。他喜欢昆曲,“每驻节,辄手操鼓板,引吭高唱”,至于“虽前敌开仗,血肉交飞”,他这里“袅袅之声犹未绝也”。福康安是傅恒的儿子,据说三藩之乱后他是清朝异性封王的第一人,颇受赏识。因此,他爱穿紫色的衣服,大家争着效仿,“谓之福色”。这些记载,是官员奢的一面所引领出的“时尚”。与之相对应,则是俭。俭,也能带动“时尚”。当然,这所谓俭只是相对意义上的,对不同的人来说,俭的内涵并不一样。比方对明朝皇帝朱元璋来说,衣服洗过了还肯再穿,就是一些人眼中的俭了。事见《典故纪闻》:“太祖视事东阁,天热甚,汗湿衣,左右更衣以进,皆经浣濯者。”参军宋思颜便在一旁发感慨了:“主公躬行节俭,真可示法子孙。”是朱元璋头一回如此,还是宋思颜在大拍马屁?且不计较吧。但宋思颜接下去的话却说得不错:“臣恐今日如此,而后或不然,愿始终如此。”这些话让朱元璋听了很受用,他借题发挥地说:“此言甚善。他人能言,或惟及于目前,而不能及于久远,或能及于已然,而不能及于将然。今思颜见我能行于前,而虑我不能行于后。信能尽忠于我也。”朱元璋的例子实在有些特殊。但作为一个官员,尤其是方面大员,通过自己的以身作则是可能改变一地陋习的。《郎潜纪闻二笔》里另有一位董教增,刚到四川任上时,那里“俗尚华侈”,乃下决心扭转。“每公宴,诫不用优伶”,吃饭就是吃饭,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助兴。有一次总督勒保请他喝酒,“公至门,已通刺矣,闻音乐声,即返去”。总督是当地的“一哥”,名片都递上了,哪里还有不进去的道理?但董教增仍然掉头就走,待“勒公为之撤乐,乃复至,饮尽欢,风尚为之一变”。董教增当然不是和勒保过不去,而是显示践行自己言出必信的诺言;勒保显然也极其认同,那么,“蜀人两贤之”就不出人意外了。

不过,在“俭”的行为之下,还要擦亮眼睛,分清性质。比如《池北偶谈》里有个刘念台,“居常敝帷穿榻,瓦灶破釜”,结果别人登他的门时,“饰舆骑而来者,多毁衣以入”,好衣服也得弄破几个洞,与他保持同步。刘念台“偶服紫花布衣,士大夫从而效之,布价顿高”。看到这个效果,刘念台也许会很高兴,但实际上别人是被迫而俭,顺着他,做个样子给他看,说到底他还是被蒙了。对那些官场油子而言,做出这种样子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李宝嘉《官场现行记》里的“巧逢迎争制羊皮褂”,对此揭示得痛快淋漓。不过,李著中署院的“俭”与刘念台的,可能是两码事。在署院的“带动”下,“浙江官场风气为之大变。官厅子上,大大小小官员,每日总得好两百人出进,不是拖一爿,就是挂一块,赛如一群叫化子似的。从前的风气,无论一靴一帽,以及穿的衣服花头、颜色,大家都要比赛谁比谁的时样,事到如今,谁比谁穿的破烂”。关键在于,那个穿得顶破烂的人,大家都朝他恭喜,说:“老哥不久一定得差得缺的了!”那么,这纯粹是一种欲进先退的时尚。

清朝乾隆时的进士、广东海康人陈昌齐说过:“人必须节俭,然后可以立品。”说“人”而不是说官,可见此中的“品”不是官品而是人品。节俭与否的确可以上升到人品的高度,尤其是对待公款消费的态度上。此番人大代表的呼吁,是在说尽快规范干部职务消费行为,莫让少数干部利用职务之便,行奢侈浪费之风吧。

2005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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