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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上近是精神范畴的亲人,肉体上近是荷尔蒙范畴的亲人,多数时候这两者不统一。人把相近的人分类,不同范畴的人有不同的意义。人会因为这种不统一感到疲惫。人能和境遇迥异的人成为朋友,只要宽容。宽容是一种母性,这种母性并不一定是指喜欢孩子,或喜欢同孩子相处。这种母性是指理解孩子,或者干脆说理解人。
人有太多的弱点,他们泄露自己的态度。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对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我们知道一个人,很知道,可就是无法面对他们。不是不敢,也不是怕,是还没有成为一种面对的样子。人一边在证明自己是个好人,一边证明这件事的荒诞性。这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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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言说爱情,是白马非马与马非白马的状态。我想它可能并不存在。如果说,人说话是因为人应合于语言——那么人相爱或许也是人应合于爱情,即使我们并不认识这种召唤。最动人的情感不属于爱情。最动人之处,个人几乎是消失的。爱情是一种途中状态,不是抵达。关乎抵达的事情仰赖于命运的参与。情诗也并不是最好的诗歌,因为占据时间的诗歌总在破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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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以前和一个文科男的短暂交往。他每天写一段故事,作为前一天故事的延续。他觉得这是情书的一种形式,但可惜,他写得有点抱歉。我每天读一小段,每天的感觉就少一点。读到第十天,什么感觉都没了。
在这种时候我觉得沉默比说话要好。对于不对的两个人,沉默是一种延缓。延缓是延缓情绪的扩张——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值得一种巨大的情绪。激动人心的事物,寥寥无几。这是上帝让人过完一生的一种平衡。而当你明白那寥寥无几的背面隐藏着无穷无限,你对顺利过完一生也许会失去某种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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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面交谈中出现的人,通常不是本人。这不是是否愿意的问题。由于对自己皮囊的不熟悉,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人会表演含蓄和表演失控。人会看到自己的表演,并因为看见自己感到陌生而出离。人甚至会做出相反的表情,比如在尴尬的时候笑出来,紧张的时候做出不畏缩的样子。人对自己没有把握,对他人没有把握,对世界没有把握,所以人保护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了并不真实的表情。
有控制意识的时候,就有偏差了。但文字的表情是可以控制的。文字比面对面真实,因为就算是作假,也是有自我意识的,是可控的。况且人容易当真。当舞台的时间远大于台下的时间,他会把这一切默认成自己的生活。诚恳的观众是最亲的亲人。
一个朋友说:“我现在去看话剧都把头扭到观众席里,观看他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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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一级的交谈是开启彼此“说”的愿望。要跳出交流与非交流的抉择,不直接,所以不落入速度与形状。更简单说,双重独白。如果一定要定义这个状态。
这时候你们在此刻也在未来。而真正开口的时候,对面是否还是这个人,其实并不重要。最好是天下,是万有,是昼夜。这种交谈是促进孤独的,因为它使得两个人的线条不必相交,而取道纵向向上。有分量的孤独被促进了,便是友谊最紧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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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傅师兄说他的徐师兄的毕业典礼演讲软,且甜。搞哲学的还是搞哲学的,文青还是文青,当中有一条河,是思想的温度的差别。
傅师兄找了一段致辞典范,我记得曾经读到的感受,一身鸡皮疙瘩。这是黑格尔1818年在柏林大学的演讲:“……我首先要求诸君信任科学,相信理性,信任自己并相信自己。追求真理的勇气,相信精神的力量,乃是哲学研究的第一条件。人应尊敬他自己,并应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精神的伟大和力量是不可以低估和小觑的。”
“人应尊敬他自己,并应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这就是高级的状态。因为这里指向arete,真正的卓越。这种状态在时间里具有动势,而这种动势能够裹挟时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