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制度、中国男性主体性和女性解放(12)

宋江们在什么时候想起女人来了?在他们被皇恩彻底冷落的时候,在他们被拒绝于权力游戏之外的时候,习惯上称之为“落难”的时候。这时候他们身边无人,他们忽然想起还有女人这种比大自然略高一筹的“次人类”;这时候他们知道女人的种种好处了,他们把女人当作救命恩人,当作“地母”,希望女人能够给他们提供一切,从食物到性。张贤亮早先在《绿化树》里写的情况,决非个别。当然女人还要对他们在权力游戏中饱受蹂躏的心灵,给予无比的关怀和抚慰。他们以前不曾和女人共享生命的良辰美景,但是有了难处就需要女人来共同担当。这种被皇帝拒绝的处境还给了他们从未有过的道德身份,当他们被排斥时,他们才感到自己是道德的,活着是有理由的,这时候在女人面前,他们的积分就提高了。女人就得把他们当作落难的公子那样看,而不再是平常人。总之,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他们和最高权力、最高精神始终有一条曲折的秘密通道。很可能,当确认皇帝不再青睐他们时,这种人会有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从一个禁欲主义者会变成一个纵欲主义者,而且放纵起来比谁都放纵,他们认为以前他们是“亏了”,他们觉得要弥补,要恢复心理平衡。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对女人仍然没有丝毫的尊重,不是把对方当作和自己一样平等的、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从前的宦官还有过凌辱民女的记载,那仅仅是他们对于自身权力的幻觉;而当他们也装模作样地“娶妻生子”,那便仅是对女人的摧残。

由于弥漫的宦官文化的渗透和影响,男人中有很多人特别能够欣赏女人身上表现出来的“阳刚之气”、她们的“尚武精神”,对此啧啧称奇,赞赏不已。所谓花木兰、杨家将,包括红色娘子军、“不爱红装爱武装”,都可以看作是对这个奇特传统的补充。据说20世纪60年代法国戴高乐将军来北京时,毛泽东请戴高乐看京剧《杨门女将》,戴看后一言不发,问及原因,戴甩下一句话:“欣赏女人打仗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再比如“文化大革命”中的激进女性,是被某种眼光塑造的结果——她们的那种“伪主体性”,和男人“主体性的丧失”成正比:男人越是没有“主体性”,女人便越是有“伪主体性”;男人没有“雄风”,女人便越是有“伪雄风”。另外还有些东西是难以一眼看穿、做出解释的:譬如有男人尤其欣赏女人做牺牲,欣赏女人去做禁欲主义的圣徒,女人赴难时的壮烈、刚烈、惨烈,令他们赞叹、激赏不已。阅读这种东西,让人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意味。每每这种情况,我就有一种近乎生理上的反感。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