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谛之“德”
笙的第二种精神是“德”。“德”原本是形容人的品德,怎么会跟笙的精神连在一起呢?这还得从我对笙的一个误会说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好像学错了乐器,因为我发现,笙根本不能表达那种厚重浓烈的感情。在轮回乐队担任主唱时,只要电吉他一插上音箱,接上效果器,那声波如排山倒海一般势不可当,让你冲动、亢奋、血脉贲张。即便是不插电的传统声学乐器,如小提琴、二胡等,那百转千回的滑音和颤音也能让音乐如歌如泣,使你为之动容。还有那琵琶的娇柔婉转,唢呐的高亢嘹亮,鼓的振奋雄浑……所有这些音乐表达对于笙来说,都是望尘莫及的。笙是簧片乐器,这种发音原理,先天就已决定了它的局限性。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会打开一扇窗。那么,留给笙的那扇窗又在哪儿?笙音的特点又是什么?难道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没有性格就是它的性格”?这一切一切的疑问,在读了晋朝潘岳的《笙赋》之后,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笙赋》是一篇专门为笙而写的赋,形容笙的音色是“直而不居,曲而不兆,疏音简节,乐不及妙”。意思就是说,笙所奏出的音乐虽然直接但不僵硬,可以委婉但决不谄媚妖娆,这种疏朗简洁的艺术魅力,是其他乐器所无法比拟的——这倒让我联想到《论语》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节制之美。笙的音乐,的确给我们带来了一种优雅而节制的美,而这种美,恰恰是符合庙堂之气与君子之义的绝佳表现:喜不必得意忘形,悲不必哭天抢地。无论快乐还是忧伤,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都习惯用一种有节制的优雅姿态来抒发内心的感情。如这种细腻而深刻的处置,或许就是我们祖先面对无常的人生际遇时的一种淡定和从容。
这样的发现,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种震撼。我好像真的找到了那一扇窗,即便只是透过紧闭的窗棂,自窄缝间匆匆一瞥,而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精神世界,足以让我沉浸在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狂喜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手中的这件乐器是这样崇高而优雅,好像一座无形的桥,连接着现在和过去,引领我走向前人创造的那种崇尚素朴简约的精神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