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者那则(9)

穿出了胡同,街上便有沙沙的扫地声了。几个人匆匆走过,影影绰绰地掉进灰暗的晨雾里。我朝在地铁口走去,在小摊上买了两份煎饼果子,揣进了包。

等了很久,列车到了,出站的人群陆陆续续越来越挤,我眼尖,看到平义像颗果核一样被人群吐了出来,茫然东张西望。

我拨开人群挤到他面前去,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平义在火车上坐硬座半天加一夜,脸色憔悴,头发凌乱,有些油腻。我接过他的一件小行李,他顺势揽着我的肩膀,切切地说,总算看到你了。他凑过来,大约是一夜无眠又没有刷牙,他嘴里的气味叫我很难受,我克制地别开脸,不与他直面。

他可能是觉得我在矜持,于是只是礼貌性地抱了一下,然后拍拍我背,说,走吧,去坐车。

上班高峰已经开始了。车厢挤得人喘不过气,薄薄的温黄的晨曦肆意涂抹在车窗上,隔着蒙蒙水汽,竟有些好看。我用胳膊肘捅捅他,说,看,日出。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皱着眉,说,还以为是车到了。别叫我,我睡会儿。说罢,又将头靠在抓吊环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下车又换地铁,直到快走到住处,我才想起都没给他吃早饭,赶紧问他,饿不饿?去吃碗馄饨吧。

他说,不吃了,太困了。想睡觉。

我想起包里还有煎饼果子,就说,好吧,先回家。

进门,房子里很乱,同租的都去上班了,没有人。天气已冷,又没来暖气,窗户都是关着的。一屋子食品器具衣物鞋袜的气味混在一起发酵,一时呛鼻。他皱了下眉头。我说,唉,委屈你忍忍了,有空我好好打扫,我今儿专门请假半天陪你。

平义进了我们的那间房,累得连脸都不想洗,脱掉外套和鞋子就上床睡了。我在他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便去厨房,想给他做一锅汤,炒个菜。

做好饭,大致打扫了下屋子,离中午还有一会儿。我进屋,他还在沉睡。我坐床边,静静看着他,好像在凝视一缕关于未来的希望。

他醒了,缩着脖子看着我,竟然有一脸无知无畏的婴孩样儿。磨叽了一会儿,起床来,我俩便在客厅围着一只放在地上的折叠小桌坐下。一盘菜,一锅汤,两碗饭。他大口吃,嘴巴里塞着食物,一边嚼一边说,你手艺还真不错。

我竟然闪过一个错觉,觉得我们已经结婚几十年。

末了,我站起来从柜子上拿出一本书,说,给你。

书用牛皮纸包了皮儿,是前些年红透了的那本《挪威的森林》。他一边翻开一边说,这书我还真读过一些的。

我说,嗨,不是拿给你看的。

他茫然望着我。

我赶紧说,唉,你别误会,我不是村上迷。只是我觉得书里的直子,绿子,玲子,合起来就挺像我。这个书就交给你吧。对我来说就是个仪式。

我又补充说道:这书,交给过以前两个人的,最终都收了回来。

他脱口而出,这本书到我这儿就不会再传走了。

那时我们还未抵达生活的真相;他大约也想象不出两年后,我捧着这本书,无处托以终生的样子。

读书导航